袭人端着茶盘走过来,将一杯茶双手奉给王夫人。
王夫人接过来,脸色好了些,缓声道:“坐下吧。”
宝玉黏黏的坐在母亲身边,低下头,看着脚底下那一块方砖出神。
王夫人叹息着:“我的儿,你也争口气吧。别净给那起子小人递嚼果,好歹学些个学堂里的,才是正理。别让老太太、你父亲真真的寒了心。”
宝玉只好说:“母亲放心,儿子知道。”
王夫人用手帕试着眼泪,又说:“你如今也大了,不能在这园子里海闹了。收拾收拾东西,明儿就搬出去,跟我住去。”
宝玉一听,愣住了,忙央求着:“太太,学只管学,何必让我搬出去?在这儿也不是一样的?儿子自信没做过什么错事儿,母亲,我还可以教导一下兰儿呀。”
王夫人瞪了他一眼,不容置疑的站起来:“袭人,看好了他,不准他今晚四下里游逛去,要是有了什么差错,我绝不饶你。”
宝玉急了,拉着母亲的手,乞求着:“太太,住进园子里,是娘娘的懿旨,咱们别违背了娘娘的一片好心啊。”
王夫人双眼直直的看着他,半晌,撂下一句话:“这事儿不用你操心,我会跟娘娘说去。”说完了,带着人走出去。
袭人忙带着麝月、秋纹等丫环们送出去,直看到没了人影才回来。
一进堂屋,并不见宝玉,找了找,却是在壁纱橱里面传出来哭声,顺着声音过去,就看见宝玉趴在填漆床上哭泣。
袭人只好劝着:“好啦,二爷别哭了。太太说的也是为你好。起来咱们吃饭是正经。明儿个还要见太太去,二爷好歹也要精神些。别像被霜打了似的。”
宝玉起身说:“我不吃,我要去看林妹妹去。”
袭人心里暗想,怎么就不明白呀,太太防的就是这个,那林姑娘有什么好?嘴里就说着:“又不是见不着了?才从人家那里回来,又去,也不怕人家烦。”
宝玉:“我要出去了,总得跟她辞个行吧?”
袭人不悦道:“园子里的姐妹们多了,二爷要是辞行,还不得折腾到大半夜去?”
宝玉闻听忙说:“我就辞了林妹妹去,好姐姐,让我去吧。”
袭人心里实在不耐,又不好说什么,想了想:“二爷别忘了,林姑娘可不是一般的人,她那里有太后娘娘的人,这黑天拔地的,你就是去了,也进不了人家的门。”
宝玉知道跟她说也没用,就讪讪的起身,吃了饭,梳洗罢了,躺在床上想着如何能见上黛玉一面。他有心里总觉着不详,这一去,许是再难与黛玉说上话了。想想二人这些年来的诸多往事,越想越舍不得与她就此罢手。心说,我也是贵妃娘娘的弟弟,在这府里也是凤凰般的被捧着、爱着,为什么就不能娶一个自己所爱的人?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老太太、父亲与黛玉父亲共同指定的人。难道,这家里的人竟想出尔反尔,做味着良心的事儿?
他听着外间屋,今晚守夜的人是麝月,听着她那匀匀的呼吸声,知道她已然睡着,就蹑手蹑脚的起身,摸索着穿上衣裳,披上风衣,悄悄的往外走。
堪堪就要迈出堂屋门槛,却听见外面的说话声。
“袭人姐姐,这可怎么办?两只仙鹤居然飞出去了。”
袭人气道:“糊涂东西,不是跟你们说了,晚上把它们关到笼子里。”
“刚才还在呐,等我收拾好笼子,再过来,就不见了。”
袭人发狠着:“找,找不着,你就别回来睡觉。明儿也别吃饭。”
宝玉心里一动,平素倒也看她待人温和贤淑,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面,看起来自己怕是被她蒙在鼓里的事儿,一定不少。站在门口,出去一定被发现。不去,又实在是不甘心。忽觉着身后被人拉了一把,回头一看,原是麝月。
麝月摇摇头,示意他跟着。
宝玉无奈,只好跟在人家身后往回走。拐了几个弯,他发现并不是去壁纱橱那边,待要问她,又怕别人听见,只好跟着她,看她所欲为何?
就看她走过壁纱橱,往南通过暖阁,直抵后院门。
宝玉心里大喜,知道麝月在帮他,心里暗暗感激。不言不语的跟着出了怡红院的后门。又匆忙拐上通往潇湘馆的小径。
二人飞快的跑上潇湘馆,远远听到那似段似续的婉约之声。
宝玉放慢脚步,站在寂寥空旷的星光下,从潇湘馆传出那略带忧伤的古曲,飞向天界,忧郁的旋律飘飘洒洒,时而如沙沙翠竹,时而如莺燕飞旋。他仿佛置身风摆翠竹、夜静銮铃的仙境之间。跳动的心曲随着余音绕梁,娴静如水。
春夜静,小径幽,柔风拂面,弯月照卿。
仔细听了,吟的是:
鸢入杳杳碧空深,竹叶清幽未成阴,谁风可托思乡愿,片纸影度可报音?
接着是一曲极舒缓的曲调,再听下去,又吟的是:
心昭昭兮寒气深,玉儿千里兮独沉吟,问天公兮何所为?耿耿不寐兮望断魂。
宝玉听呆了,泪水如盈珠滚落一般,顺颊而下。忽觉着有什么迎面扑过来,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那对儿仙鹤,看似从潇湘馆转而来。心中一喜,喃喃道:“原来你们是代我看林妹妹来的,看来人心也不如禽类。”
身边的麝月低哼了一声。
宝玉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再要往前行过去。
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声音传过来:“快点儿,看着好像奔这边儿来了。”
麝月急忙抓住宝玉的手,死命的拽着往怡红院方向跑去。
宝玉一步一回头,难舍难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