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父偃岂不明白?他点点头:“我就知道,你是来齐国,勘察我主父偃的。”
东方朔倒不明白了:“你怎么知道的?”
主父偃愈说愈聪明:“别人来了,我可以不知;你东方朔来到齐国,我要是不知,那我养的三千食客,不是白养活了?”
“你养了三千食客?”
“是啊!齐国府库里有的是钱。在大汉以前,你平原郡属于赵国时,平原君还养了三千食客呢,为什么我不能养?”
东方朔说:“平原君养的,可都是天下奇才啊!”
主父偃笑了。“东方大人,不管他是奇才还是狗才,天才还是奴才,只要是才就行!你来的当天,就有狗才告诉了我,我还不相信。又让他们接着打听,才知道果然是你。东方大人,皇上又重用你啦?”
东方朔摇摇头:“我是来看一位老相识。”
“老相识?你骗我。肯定是皇上让你来勘察我的情况的。”
东方朔实不相瞒:“主父偃,我告诉你,这回真的不是皇上派我来的,我来齐国,是私事。可我一来,就听到齐国上下,对你的说法,可不怎么样啊!”
“噢?整个齐国都在说?他们说什么?”
“说你公报私仇,牙眦必报,残害乡民。可有此事?”
主父偃笑了。“这都是老掉牙的事了,还有人说?有一些人,他们过去对不起我,现在让他们活着,他们有愧啊!”
东方朔接着说:“你穷奢极欲,横征暴敛,以五百金,堵泼皮之口;又广招食客,为已所用,可有此事?”
主父偃毫不忌讳:“这个,小人刚才就对你说了,一点也不错。”
东方朔反问道:“主父偃啊主父偃,你这么做,难道就不问心有愧吗?”
主父偃振振有词:“东方大人,我王臧少年时,在乡里为人所欺,流浪街头,请问:有谁对我问心有愧过,可怜我过?后来我又被人,强行改名为主父偃,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又有谁对我说问心有愧,可怜我过?”
东方朔站起来说:“有!我那时可怜过你,可我今天,觉得你比那时还要可怜!”
主父偃也站了起来。“得了,东方朔!我还可怜你哪!”
东方朔没想到他这么说。“什么?你倒可怜起我来啦?”
主父偃说:“对!你才可怜呢。皇上他自以为是,你处处小心侍候,牺牲自己的人格,也要给皇上的面子;哪个人有难了,你好象救世主,总要去帮忙;哪个人做坏事了,你要去惩治他。你过去说,张汤老盯着别人的错,活得很累;可你只想着世人说好,同样也是累,我也可怜你呢!”
东方朔一惊。“好!说得好!主父偃,今天我是开了眼。还有什么说的?”
主父偃感慨万分地说:“东方朔,你也别看扁了我。当年我还是王臧的时候,从齐国逃出,就立志改邪归正。多年的寒窗苦读,我也是一心向善过啊!不然哪儿会有当年年少得志的王臧?可那个一心向善的王臧又怎么样?只因为一句话得罪了瞎眼老太婆,王臧的小命就玩完啦!所以,当你从大树上救起王臧的时候,王臧便是一个新的王臧,一个善心已尽,恶意丛生的王臧!好在董偃和窦太主改了我的名,又用让我在地狱里磨练了多年,把我练成了恶魔!要知道,缔造这个恶魔的,你东方朔就是最重要的一个!”
东方朔的心里也很难过。他想,既然我两次救了他,就应该关心他,拯救他。救人只救身,那是没用的,要救他的心!可他那棵已经发黑发霉的心,还有救吗?
东方朔露出了疑惑的面容。
主父偃不管东方朔在想什么,却问起一件在他看来可笑的事情:“东方朔啊东方朔,你既为二品朝官,路过平原时,应该还乡归里,你却不敢招摇过世,二人悄悄而走,如同锦衣夜行,你图的是什么啊?”
东方朔不解:“那照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主父偃叫道:“大丈夫活在世上,能风光一天,就该风光一天!”
东方朔笑道:“那你现在,可风光够啦!”
主父偃却不这么认为。“没有!我要让齐国天翻地覆,那才过瘾!”
东方朔问道:“难道你就不怕皇上治你的罪?”
主父偃笑了。“哈哈哈哈!东方大人,你不明白。我主父偃也是在地窖里,才悟出人生真谛!”
东方朔说:“噢?说出来,让我听听?”
主父偃坦然地说:“这人,活着就要轰轰烈烈。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也要五鼎烹,那才没有枉活一世!”
东方朔说:“你现在,差一点就食配五鼎,当上侯王啦!可你不想一想,那青史留名,可不是由着你的啊。”
主父偃又笑了。“东方大人,我这一世,早就够本啦。那王臧,已为大汉死过一回,肯定会名留青史的。你眼前这个主父偃,如能遗臭万年,那我就不虚此生啦!”
天下奇闻!东方朔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主父偃不管他如何反应,自己接着往下说。“怎么样,东方大人,你后悔啦吧?你当初就不该救我出来!还有那个朱买臣,他自己在下邳卖茶,何等悠闲!如今他当会稽郡守,不也是累?”
东方朔慢慢地说:“没想到,我东方朔此生,铸成如此大的过错啊!”
主父偃又说:“告诉你,东方朔,这还不算你的大过。你弄的那两车书简,一个劲地鼓捣皇上,做什么千古一帝,那才是大错呢!等着瞧吧!总有一天,会有一个比秦始皇还要残暴的皇上,出现在你面前!甚至连你这个始作俑者,都没有好结果的!”
东方朔若有所悟,吃惊地“啊──”的一声。
主父偃微微笑道:“好了,大人。主父偃这番话,说完了,也就心安理得了。我不管你是不是皇上派来的。反正你要不是,张汤还会派人来的。我主父偃啊,值哟!”
此话说完,他竟昂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