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泪流满面,大哭着叫道:“哥哥!大司马,大将军!”
霍去病慢慢睁开眼睛,看了东方朔一眼:“干爹……。”
东方朔急忙对霍光说:“快,快去找一辆战车,弄两匹好马来!”
“是!”霍光抹抹眼泪,应声而去。
卫青大营之内,东方朔带着生命垂危的霍去病来到营前。卫青和将士们十分悲哀,但也都松了一口气。霍光和金日磾等在给霍去病擦洗身上的伤口。一名随军医生在给霍光诊治。
等到那医士看完,卫青将他拉到一边,问道:“怎么样?”
那医士回答:“大将军,他身上有伤二十七处,其中有五处带毒。”
卫青对东方朔说:“兄长,请你速速回朝,向皇上秉告此事。小弟带着去病,向长安慢慢进发。”
东方朔想了想,点头说:“这样也好。”他走到霍去病的车边,俯下身来说:“去病,你好好养伤,等我见了皇上,再回来接你。”
霍去病慢慢睁开眼睛,声音微弱地说:“干爹……告诉……皇上……。”
东方朔再往下俯了俯身子,将耳朵贴在霍的脸上。“说吧,孩子。你想跟皇上说什么?”
霍去病瞪眼瞅向天空,脑海里浮出卫长公主的形象。他微微一笑,说道:“干爹……请您……告诉……皇上……,别……打了……,我想……有个家……。”
东方朔的泪水夺眶而出。“好的,孩子,我这就回长安,给你安顿一个家!”
卫青和众人全部流下了眼泪。
建章宫中。武帝面有愧色地听着东方朔的秉告。整个宫殿只有他们两个人,连丞相李蔡也被挡在外边。近半年没有见面了,东方朔黑了许多,瘦了许多,但他却精干了许多。武帝觉得,自己在宫中坐收渔利,远没有东方朔能去战场,要痛快淋漓。一见面时,武帝真想扑过去,拥抱一下这位兄长。可他又觉得不行,不知因为自己是皇上而东方朔是臣子呢,还是因为东方朔是神而自己是人的原因,他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了些距离,尤其是自己的母亲离世以后。然而武帝还是觉得,他平生心灵上最最快意的事,便是与东方朔在一起交流;而那些后宫御女之事,只是身子骨里头的快意。
东方朔只是轻轻地一揖,便坦然地坐在武帝面前,简要地述说霍去病封禅后,得到武帝之命,便深入追赶匈奴单于的事。他的神色非常疲惫,说话时根本没有过去常见的激情。
武帝的心里七上八下。他为匈奴单于最终被消灭而兴奋不已,同时也为霍去病处于危险之中深感心痛。他为英勇善战的汉家将士深感自豪,同时又对匈奴如此顽强深为震憾!听了东方朔的一番报告,他首先发问的不是霍去病的病情。这也大大出乎东方朔的意料。
“东方爱卿,你辛苦了!你说,我大汉毕其功于一役,这回真的将匈奴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了么?”
东方朔瞪大了眼睛,想了半天,倒不知如何回答武帝的话!自己亲身经历了这场战争,他所受到的震憾,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他年轻时写的那三千竹简,把世界想得如此简单,天下好象特别渺小,想让一个人主宰天下,简直易如反掌;而今他所见到的,天下是如此廖廓,一个人处于其中,不过蝼蚁而已。也许武帝居于庙堂之中,还以为天下如若干泥丸,在手中捏着,看哪个不顺眼,就把它弄碎,再重新捏上一个。殊不知,将一个人放入大化之中,他自己不过一颗泥丸而已。不管你是大的,小的,还是金丸,石丸,最终都要像泥丸一样消失,而造化还会捏造出更多的泥丸来。匈奴“一只鞋”不过是个泥丸,而你我二人也都是泥丸而已。斩草除根?不留后患?那荒沙大漠之上的绿草,你能斩得完吗?哪怕你用天火来烧它,明年它还会勃然而发的!除非你让他连一滴水都没了,一望无际全成了沙漠,那样便可没了生命,可你面对那褐黄埃埃的一片,难道不象一只沙虫一样可是悲么?
“东方爱卿,你怎么了?”武帝第一次看到能言善辩、从不为人所屈的东方朔,今天陷入长时间的思考之中,不能马上应答起自己的话来。他是太疲倦了,还是别的原因?
“皇上!你问臣是否匈奴已被斩草除根,是否还有后患,臣没法回答啊。匈奴单于死了,要乌维太子没了踪影,说不定他几年后便会出来;‘一只鞋’可以被剿灭,被撕毁,被烧掉,可是您不能不让草原明天再出来一只更能奔跑的马来!您纵然有一千个卫青,一万个霍去病,也不能将草原上的草全部除掉,让沙漠里的生命全部消失啊!”
武帝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可是,照你这么说,难道朕的这场战争,打到如此地步,还不能一劳永逸,不能说是完胜?”武帝像是对东方朔发问,也像是问自己。
“我们胜了,彻底地胜了!‘灭匈奴于大漠之上,得四方诸国朝仪,’臣在竹简上说的这话,马上就可以实现了。可是皇上,臣觉得这种胜并不是长胜,并不是完胜。”
“那你说,什么是长胜,什么是完胜?”
“长胜便是不争胜而自胜,完胜便是使人从心底臣服。圣人之道,便是如此啊!”
“这么说,朕离圣君,还差了许多?”
“皇上,不是您离圣君还差了许多,而是臣的智慧离圣人还差了许多!臣二十二岁之前写的那三千竹简,今天看来,如小儿涂鸦之戏,不可全信啊!”
“那好!那你就再苦思冥想几年,你先做个智臣,智仙,不,你先做了智圣,再来教朕做圣人、圣君,做那个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千古一帝吧!”武帝这么说着,心里很是急躁。
人就是这样,苦苦盼着一个果实,在期盼的过程中,是那样美好,那样玄妙,那样充满诱惑,那样让人难以自制;而那个果实一旦到手,一旦有了结局,却就失去了玄妙,失去了诱惑,甚至失去了期待的意味!圣人有那么多的成功,难道他们也是成功越多,失望愈多么?
东方朔站了起来,好像倦意已从脸上消失。“皇上,蒙皇上吉言,臣愿做一名智圣,愿辅皇上做一代圣君。可臣觉得,有一句话,才道破了人生至乐的谜底。”
“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