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年一轮回，如今又和吴星挤在了一张床上。这些年的风风雨雨让原野的整个身心都发生了很大变化，那么久的时间他也没交过一个真正的朋友，在很多人眼里他是一个工作狂人，不断地向上爬才是他唯一的生活目标。连原野都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个权力与金钱的奴隶，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但他却一直都把吴星当成真正的兄弟一般，丝毫没有计较过任何得失。

看着吴星沉睡的脸孔，他感到一丝恐惧，如果有一天他连吴星这个朋友都失去了，他还是一个真正的人么？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当初那个满腔理想的原野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从来没和别人说过，亲近如吴星，也只知道是因为一个女人，其间的种种经历和情感一直深藏在原野的心底，像一团深藏在海底的火焰，燃烧而不留痕迹，灼痛而无人察觉。

19

咖啡馆里的人不多，忧郁的爵士乐仿佛在暗色的天鹅绒上轻轻舞蹈。林路华啜饮着杯里的咖啡，已经半天没有说话。他对面坐的是管总，今天刚刚从外地飞回来，就直接找到了他。林路华知道管总为什么找他，他也一直等待着有个机会和管总好好聊聊。

管总等同于他的师傅。从8年前加入世外集团开始，他由一个对地产一窍不通的学生变成了操控数十亿大项目的常务副总，甚至还很有可能成为地区公司的掌门人，这期间管总几乎是手把手将他一点点拉上来的，每次遇到什么困难他都毫不畏惧，因为他后面站着一个强大的后盾。

可现在，他觉得心里有点虚，那个后盾好像没有那么坚实了。

“我记得你以前是喜欢喝蓝山的，怎么口味变了？”管总的神情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下显得很轻松，眼神中都是温和的笑容，和林路华预想的暴风骤雨完全不同，甚至不太像他平时干脆直接的作风。

“我最近才知道，国内每年进口的纯正蓝山只有那么一点点，我以前喝的那些全都是兑出来的假货。还是这个好，没那么高档，但一般都很地道。”林路华举起高脚杯中的爱尔兰咖啡说。

“你不是讨厌喝酒吗，这个味儿习惯吗？”管总也喝了一口自己的卡布契诺。

“我现在觉得酒是个好东西，难怪尼采那么推崇酒神文化。它既能给人激情，又可以让人忘掉激情，你想要什么的时候，它就是什么，真是个好东西。”林路华的声音低沉，但他知道管总听得懂。

“你这个书生，说话总是这么酸溜溜的。怎么，还对小杜的事耿耿于怀呢？”

“坦白地说，还是有点，但不这么做，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林路华摇着头说。

“你这句话表明，你又进步了，但还不太理解自己的进步。”管总微笑着。

“这是我独立撑起的第一个盘，我每天都如履薄冰，生怕市场不好，生怕竞争对手甩盘，生怕工期出问题。但这些事都没问题，一份本该拿到的证书，一套不该打折的房子却差点毁了我1年多的努力。我真不知道什么是进步，我现在不是不理解，而是根本想不通。”林路华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那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你会怎么做呢？”

“按您说的方式去做。”林路华一歪头，躲过他的眼神说。

“如果我不在你身边，或者我不管你的事情了呢？”

林路华迟疑了，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两座悬崖之间的跷跷板上，往哪边倾斜似乎都只有粉身碎骨一条出路。管总不说话了，直直盯着他的眼睛，那眼神中饱含了质疑、叹息、无奈还有一丝怜悯。

“我当初比你还倔，总觉得凭自己的能力，就没有翻不过去的火焰山。但我没你这么幸运，什么事情都是靠自己摸索，有些东西等我真正理解，才发现连胡子都被大火烧光了。

小林，我带了你8年，当然清楚你的性格。为什么直到现在，你才来做这道选择题？”

林路华一愣，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想过，以前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根本不用操这么多的心在无聊的事情上面。

“我是想给你更多的空间，更多的自由，能帮你挡的就挡住了再说，也许过两年环境好很多了，你也就没必要走我的老路。但这一天比我想象中来得慢啊，你注定还不是赶上好时候的那代人。”

管总一边摇头，一边看着林路华。林路华心里一暖，眼圈中更是一热。管总比他大10岁，但很多时候他都感觉管总像是自己的父亲，他的每一分进步都凝结着管总不知多少心血。到今天，他才知道这位师傅用心良苦到这般地步，原来的一点点怨言也抛得无影无踪了。

官总继续说：“别以为没有贪污就什么事情都好了，很多情况下，有人腐败你还能做一点事，没人腐败也没人做事的时候，你才是寸步难行啊。别太理想化，不管对外人，还是对集团内部。凡事都那么顺，也就没我们的存在价值了。”

这席话听得林路华震撼不已，原来他觉得地产最复杂的就是客户分析了，一万个客户就有一万个价值取向，要在一个项目里统一起来，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现在他才明白，有很多东西比客户更加复杂，客户还有一个大致的购买目的，很多事情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不选择更加不是。

“管总，真的非常感谢您，8年来我一直都做得很单纯，现在终于知道这些所谓的单纯是您用了多少心力才维系起来的。我知道有些事情要完全出淤泥而不染是不可能的，但我也相信真的掉进泥堆里也不会是件好事，我没有那么迂腐，我只是有自己的方式。

上次您跟我谈到以后的工作安排，我想了很久，我恐怕不是一个做老总的人。老总要为成败负责，而我只关心做事，按照我自己的方式做事。我相信在很多事上我会做得很好，对公司还是有价值的，但有些位置我的确不适合，希望您能做好安排。”

管总这番肺腑之言说出后，林路华本该好好表白一番自己改正的决心，但他还是把内心深处的话说了出来，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管总的一番苦心。

管总瞪大眼睛看着他，眼神中的失望再也没有掩饰，这个他精心栽培了8年的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感到既愤怒又无奈。这个榆木脑袋，怎么就开不了窍呢？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你这是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开玩笑。明年，你就会是整个集团最年轻的老总，以后更有机会进入集团高层，成为整个中国最顶级的职业经理人。我费了这么多年心血，不是在为自己培养一方势力，我当你是我的徒弟，有朝一日你要是能取得比我更大的成就，我肯定比你还要开心。小林子，你好好想想，不谈别的，你怎么样也要对得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