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你开心点,别再难过了,好不好?你知道,你难过我会感到痛苦的。我们重庆男人,如果自己的女人在流泪,他就要流血才行!所以,你要答应我,不要悲伤。有一个男人死死的爱着你,好吗?你永远记住,地老天荒的爱!”
他这样说,又挑动了她的痛处。她真想跟他哭闹一番——她宁愿像每一个普通的人家,每一对平俗的夫妇,他们互相唠叨,他们手牵手去菜市场,他们……但是,他却没有给她这个。
千千万万的夫妻有着各自的不幸,千千万万的夫妻有着相似的幸福生活。那琐碎的、普通人的生活。他们用不说“我爱你”之类的话,但他们天天一起走出家门,晚上在一张床上睡觉,足够了!
她没有,她什么都没有!
放下电话,琼垮掉一般,无力地伏在桌上,泪水濡湿了自己的手臂。
八十九这个周末多么安静啊,琼甚至没有注意到,四点不到,多数同事都已经离去。一个住在海城大学附近的老人,来到校医院检查身体。
这是个性格开朗的老男人,大概有70多岁了。因为他总是自豪而欢喜地将自己的一切隐私告诉陌生人,所以大家都认识他。他在台湾有太太和孩子、孙子,在海城有工厂,在海大西边买了别墅,就自己住。
他在医生面前坐下后,年轻的大夫问他身体有什么问题。
“啊!没问题,我健康得很!”他伸出手来给医生量血压,有说:“我刚刚让一个才18岁的姑娘怀孕了,你说我有多健康!”
这时,另外一个戴眼镜的医生走过来说话。他早看老男人不顺眼了。他说:“阿伯,我讲个故事给你听。从前有一个很棒的猎人,从来没有失手过。但有一次他出门打猎,取猎枪的时候却拿了雨伞。当一匹狼向他扑来的时候,他赶紧抽出雨伞向狼一指——你猜怎么样?”
“怎么样?”
医生说:“那狼立刻就死掉了!”
老人严肃地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肯定是有别的人开了枪。”
“对,是别人开的枪!”眼镜医生说着,走开了。
老男人有些疑惑,但又不愿意让别人看出他的觉悟,这样的时候,装傻是唯一的选择。所以,他不再提自己的故事,也不谈眼镜医生的故事,赶紧拿了处方离开。待老男人走了之后,大家才爆发出一阵大笑。琼笑得腮帮子酸疼。
接近下班时间,又有些人走了,药房里就剩下琼。
她感到疲倦,昏昏地伏到桌上。
有人将手放到她的肩上,使她受惊。抬起头来,扭身看,原来是主任李仁能。
“李主任,有事吗?”琼不悦地说。
主任面容平静,温和,还有些慈祥。
他问:“琼,你没有不舒服吧?”
“没有。”她故意不看他。
他拉张凳子,坐到她对面:“你孩子是今天回来吧?这个周末你应该很高兴!”
“是的,我会很高兴!”
琼说完转身走开。她无论如何也不习惯和一个男人离得那么近。她站在可以看到医院外的花园的大窗户前。
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主任将她放在桌上的手机递给她,走到一边去。
是罗滋打来的:“我想,星期六你和孩子玩,星期天我来给你们安排好不好?”
琼心动了一下。
“怎么安排?”
“第一要看你的心愿,第二要看小家伙有什么要求?”
琼沉默片刻。
她突然觉得,现在就让孩子认识罗滋,有些不太恰当。
这个成长中的小男孩一直是恋母的,即使他知道母亲不爱父亲,他也照样对父亲十分提防,何况突然在他的世界里冒出来的男人罗滋!他那么敏感,他母亲爱着这个男人,他不会感觉不到。
所有大大小小独生子女的共同点,就是自私。琼的儿子肯定也绝不愿意在他母亲的眼里看到她对别的男人的爱情。
琼对电话里的罗滋说:“以后吧。”
“你这个小姑娘又在动什么念头?”他好像看透了她。
“他太敏感了,我怕影响他……”
“你放心吧,我会只和他玩,不让他产生怀疑的。我会让他把我当朋友的。”罗滋非常自信。
但琼还是不同意:“你一点也不了解他,这个小家伙,自从他爸爸和我翻脸之后,他简直要代替他爸爸来看好我。你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无缘无故就对我们好,对他好,他才不会麻痹呢!”
“那,好吧。”罗滋放弃了。电话那边的他,已经感觉到,作为母亲,女人们的立场总是会因为孩子而改变。如果她是犹豫和迟疑的,一考虑到孩子的需求,她立刻就变得坚定和果断。
琼合上折叠式手机,转身坐回药房的大靠椅上。
第二十四章2。真实进入自身
九十李仁能耐心地等琼打完电话,才回到她身边。他重新拉来一张椅子,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他的神态,他的眼睛里流露的情感,琼都感到似曾相识地熟悉。
她想起来了,还在少年时代的时候,有一次从成都乘火车去西安,站了一整夜,她的腿都肿了。在她旁边,一位北方老伯数次给她让座,她不肯,因为他是个老者,没有老者给青年让座的道理。后来,老伯强行将她按到座位上,自己到车厢衔接部抽旱烟去了。为了让她坐得安心,老伯一直呆在那个地方,不回来。
在琼的眼里,李主任就和那老伯一样,是一位老者,一样有着沉默而慈祥的表情。
这样一想,她不再提防和反感他,反而觉得是不是自己误会了他。
她主动问:“主任,你没事啊?”
“没事。想和你聊聊。”
“哦,聊什么啊?”
“聊什么都行。琼……”
琼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男女相对,她最怕的,是别人引出一些让大家都感到尴尬的话题。以她本能的智慧,只能是善意地东拉西扯地和他漫谈了。
“主任你是哪里人啊?”
“北方的,关东汉子。”
“那么,我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