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江流入海人远去_剑海游龙 - 火灭小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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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江流入海人远去(1 / 1)

海忆泉随凤孤翔离了福州后仍是一路南行,只是二人赶路甚急,又先于土坷儒,是以虽然与之同途,却没再相遇。

凤孤翔沿途细心留意海忆泉言行举止,发觉他天性古灵精怪,对自己也殊无好感,但反是喜欢。他自身行事与常人本就大异,往往出人意表,为许多武林中人视作邪徒,那日与海村正相见虽只片刻,却已察出他生性沉稳持重,只怕他的儿子也是一般,此时见海忆泉泼皮刁钻尤胜自己,心想日后相处时便当适意得多。海忆泉则是心中烦闷,一直迷茫度日,他这几个月在外流浪也已倦怠,倒隐隐盼望能随着凤孤翔去到一处安乐的所在。

二人往来言语甚少,凤孤翔不免要问起他日来过得如何,海忆泉索性就与他高谈阔论一番,但顾左而言他。凤孤翔为人何等精明,自能分辨出其言是否属实,是以到后来也就极少问及了。

不日到了莆田境内,海忆泉盼能再见上土坷儒和苗莲依一面,便借口说要在此地多游玩几日,凤孤翔一路上从不拂其意,是以例旧应允,当即与他先行投栈。二人安顿下来,凤孤翔便终日带他外出游览。

莆田隶属兴化路,县邻仙游,有东山晓旭、西岩晚眺、梅寺晓钟、北濑飞泉、南山松柏、三紫凌云等二十四景,更兼九鲤湖、麦斜岩、莱溪岩、天马山四大仙游名胜,除了少数几处景致限于时令不得饱览之外,凤孤翔带他统统游历了个遍,海忆泉仍是意犹未尽。凤孤翔心想自己是武林中邪名远播的人物,也不能带他去到那少林寺下院礼佛敬香,得知木兰溪尚是个去处,遂领着海忆泉前去赏玩。

木兰溪发源自戴云山支脉的笔架山下,绵延三百余里,流引九鲤湖等三百六十六涧之水,而后于兴化平原汇聚,奔腾入海,乃是闽中第一溪。海忆泉驻足溪畔,远远望去水泓沛沛,但见溪流中段有一处极大的堰坝,以花冈石丛横勾锁迭筑在一段七十余丈长的高坡之上,却不知便是有名的水利宏建“木兰坡”坡首。只是他向来逢水便欢,同凤孤翔说上几句闲话,立时脱了衣杉,钻入水中委婉畅游起来。凤孤翔见他深通水性也不觉有异,只是联想到其父母已逝,而他至今仍是无忧无虑一无所知,不免代他难过。海忆泉在溪洪中纵浮横沉,撩水逗鱼,自感酣畅淋漓,磨泡了大半个时辰,见凤孤翔始终在旁相待,微感歉然,这才上岸。

凤孤翔又陪着他在岸边信步漫游了多时,海忆泉只觉腹内空空,道:“我有些累了,咱们先回去吃些东西吧。”他与凤孤翔相处时日也已自不短,但始终不冠称谓,素来并无丝毫尊敬。凤孤翔道:“好,你喜欢这里,咱们明日可再来。”二人这才又返城中,找了一间酒楼坐定。海忆泉思度连日来吃用都是凤孤翔一手置办,道:“今儿个我来点菜。”唤过店伴道:“我要一斤熟牛肉,一只肥鸡,再来一壶好酒。”他出身贫寒,哪懂得讲究菜式,和土坷儒同行时见他日日喝酒吃肉,以为就是上好的美食。那店伴见他小小年纪也要喝酒,一时便不动。海忆泉指指凤孤翔道:“酒要来给他喝的。”那店伴心想这桩生意做得不大,心下懈怠,转身要去,凤孤翔唤住他道:“把熟牛肉切了,蒸制一味五香珍肉羹,要一只白斩鸡,再来个清炖五花莲鱼。你这酒楼也不是小家子,爷们先说明白了,酒须得是三十年以上的陈酿汾酒我才肯会钞付账。”说完笑望海忆泉,海忆泉脸上一红,兀自倔强,道:“我口涩得紧,小二哥,你们这里可有什么果子吃吗?”那店伴道:“咱们莆田的龙眼儿和荔枝最是有名,小哥要多少?”海忆泉十个手指头一齐伸出,道:“各来五盘。”那店伴心想要这许多,不知能否吃得下,又踌躇不动,海忆泉不悦道:“你只管办来就是,这位大爷有的是银两,不必你帮他省着花。”那店伴转头去瞧凤孤翔,凤孤翔摸出些许碎银给他,道:“这个打赏你的,快去办来就是。”那店伴这才欢欢喜喜地去了。

过得一盏茶工夫,菜肴一道道上来,海忆泉每样都吃了不少,已十分饱足,这才见店伴将十盘干果剥好端了上来,只因话已说在前头,唯有硬着头皮囫囵吞吃。凤孤翔本不甚饿,只是小酌酒水,喝得半壶便静自坐着。

海忆泉见他并不动筷,不悦道:“你这人当真是没趣,叫你陪我玩儿,你也只是在旁瞧着。叫你陪我吃东西怎地也不肯吃?”凤孤翔心想自己四十开外,又怎能向你这十四五岁的孩童行效?他平日里不与海忆泉一般行径,都是因作此想,但这时却是另有原因。只听他道:“悄声,我在听人说话。”海忆泉浑然不解道:“这里只有你和我,你不听我说话,又听谁说话?”凤孤翔道:“对面桌坐的那两个人是‘三海帮’的,我听他们说话。”海忆泉抬头望去,果见对面不远处两个粗鲁汉子正对坐喝酒,但只能瞧见两人唇齿动个不停,却听不清二人说些什么。

海忆泉很是奇怪,问道:“你怎么听得到他们说话,我却听不见。”凤孤翔道:“这门凝气听声的功夫你要想学,日后我教你就是。”海忆泉不依不饶,道:“你要肯教我又干嘛拖到日后,我现下就要学。”凤孤翔无奈,怕他再一味纠缠下去,只得敷衍道:“你现下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将心思都用来静听远处的声音,开始若要不成就多试几回。”他只求延缓一些时候,但海忆泉只依着他所说的法子试到第三回,竟立刻听清了那二人言语。只听其中一人道:“岩大哥,咱们这次来莆田,怎么扑了个空?”那姓岩的答道:“梁兄弟,我正要和你说,李宾椽李先生约了少林寺的和尚,十日后在晋江口一决高下。帮主已带同弟兄们先行一步了,特意留我在此处等你和其余尚未赶到的兄弟,迟些就一道追上去。”

海忆泉听二人提及李宾椽,低声惊呼道:“他们和那姓李的坏人是一路的。”凤孤翔惊于他能听见二人说话,但随即只当他是少年人耳伶目俐。他曾听海忆泉说起遇上李宾椽之事,虽不晓其中原委,但想他胡诌也绝诌不出李宾椽的名字来,便压低声音道:“你想知道那大坏蛋的事就不可打岔,用心听着。”海忆泉心想此话有理,便安静下来,又听那岩粱二人言语。只听那姓梁的又道:“他妈的,在哪儿打还不一样,李先生这不是多此一举吗?”那姓岩的声言放低,道:“你不知道,李先生要在晋江口与潮鲨门的人接头行事,正好顺便邀上他们壮大声势。”那姓梁的道:“这倒是,听说少林和尚这次还邀了华山派的人来助拳。”那姓岩的道:“李先生受了伤,未必还能接战,也不得不小心从事。我跟你说,朝庭已派了‘大都三王’之首的平林王爷来,这个叫做掩人耳目,不叫那群和尚防备,到时候王爷率领咱们,嘿嘿…”只听那姓梁的“啊”的一声惊呼,显得十分惊讶,随即声调又降低下来,道:“这事你又是听谁说的了?”那姓岩的道:“陈帮主交代下来的事,还能有假吗?陈帮主还让咱们弟兄沿途干上几票,给王爷筹备份大礼。今晚咱们兄弟就去拐几个标致的娘们儿,到时哄得王爷开心,那可就为本帮立了大功啦。”那姓梁的点头道:“好,喝了酒咱们就去。”二人谈到这里又举杯对饮,不再说下去了。

凤孤翔听说大都三王之首欲往晋江,顿觉技痒,心道:“那方九里和周钧使的功夫我都已领教过,正想再会会那三王之首。”拉了拉海忆泉,道:“咱们回客栈吧。”于是会了账回到客栈,向海忆泉说道:“今晚收拾妥当,明日咱们也起程赶去晋江。”海忆泉道:“咱们是要去瞧热闹吗?”凤孤翔不愿言明意图,道:“刚才那两个人说少林寺的和尚请了华山派的人来助阵,多半便是你那姓土的伯伯,我带你去也好再见他一见。”海忆泉想到此节,即刻紧张起来,道:“你还要去跟他为难是不是?”凤孤翔板起脸来,喝道:“你这孩子却也把姓凤的瞧的恁地小了,我既说不再为难他,又怎会言而无信。总之我去另有目的,到时自会与你说。”海忆泉见他一脸不悦,显动真火,不敢再多问,第二日便同他起程。

晋江属泉州路,在兴化西南,二人只经四五日工夫便抵达泉州,比岩梁二人所说的决斗之日尚早,凤孤翔倒也不急于打听那平林王下落。二人进得泉州城中,随处可见潮鲨门和三海帮的门人帮众聚集,声势果然非同寻常。凤孤翔接连问了几家客栈都是人满为患,好容易在一处偏僻小店落下了脚,暗自思量:“本来这班海贼同大和尚的闲事我也犯不着管,但要会一会那平林王,终究免不了卷进是非之中。到时说不得,先痛痛快快打一架再说。”

当日平静,到天色将晚时,凤孤翔忽然发觉城中各帮帮众纷纷涌向城南,叮嘱海忆泉道:“我出去瞧瞧,你千万别跑去外面。”海忆泉道:“怕什么,你常自夸本事大,难道还不护着我吗?”凤孤翔闻言一怔,心道:“好哇,这小鬼瞧着我待他不薄,倒是有恃无恐。若不吓他一吓,焉能安心离开?”当下神色严肃道:“我跟你说,外面过往的恶人个个凶悍,要叫他们见了你这小坏蛋嘻皮笑脸的模样,这么‘咔嚓’一刀斩在你后脖颈上…”说着假意作势往他后颈上劈去。海忆泉不禁缩了缩脖子,又听凤孤翔续道:“你可就没命啦,你怕不怕?”海忆泉本就不大怕,给他这般虚张声势一说之下,好奇之心却更盛许多。他当初听土坷儒说起这件事时,只觉是和尚强盗们打架无趣,又不觉惊险,便没什么兴致,此时被凤孤翔弄巧成拙,反令他决意去看个究竟,只是面上仍装得甚怀遽色,道:“我害怕死啦,要是好玩的我就去,要丢命的我可不去。”凤孤翔道:“似你这样的小鬼,有十条八条的命也丢没啦,还有好玩的吗?”海忆泉道:“说什么我也不去啦,我躲在房里就是。”

凤孤翔这才敢离开,但毕竟还不十分放心,临到门口,唤过店伴道:“小哥,我带来的孩子留在这儿,你帮我小心看着,可别叫他出去乱跑。”说着塞给他一锭银子。那店伴见竟有这许多赏钱,大喜道:“大爷放心,小人自会留心看护。”凤孤翔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道:“他若是硬要跑出去,你就用绳子捆了他,回头我还有好处给你。若有什么差池,我不向你讨还银钱,只要你的脑袋。”说着抖抖佩剑,那店伴听他最后一句口吻凶恶,更是唯唯喏喏地连声答应。凤孤翔这才安心踱到街上,寻到几个潮鲨门弟子,留心跟着,一路行去。

走出不久,那几个潮鲨门弟子出了城去。凤孤翔微一犹豫,也跟踪离了城,随那几人又南行片刻,前面一处林中传来阵阵叫嚷,嘈杂一片。凤孤翔听那声音不似打斗,暗想:“他们多半是要在这里集会,我须改扮一下再混进去。”于是伸手在地上抓了一把灰土,都涂在脸孔上,这才蜷腰缩背着步入林中。走了数百丈后,见林子里聚着几百个江湖豪客,除三海帮和潮鲨门外,尚有一些三海帮邀来助拳的绿林悍匪在此。来到近前,有人上来盘问他集会切口。凤孤翔江湖阅历极深,早已暗中留心他人问答言语,当下对上了暗语。他挤入人群之中,躬身匿迹,只听众人呱哇呱哇的吵闹不绝,隐约听着大伙儿七嘴八舌,似是在议论要给什么人报仇,却又不敢贸然开口询问,以免露了破绽,只好静听。又等片刻,众人忽然纷纷向两旁分开,只见两个中年男子步入人群正中。凤孤翔也跟着众人退在一旁,细瞧来人,见其中一个眼小如豆,但身穿一身蓝缎袍子倒很体面,另一个浑身臃肿,身材又甚为矮小,显得更为滑稽可笑。

这二人到了之后众人便都不再多话,渐渐平静了下来。那蓝衣汉子走上前数步,向众人朗声道:“各位兄弟好。”众人也均拱手答应,三海帮的弟子齐声道:“帮主好。”其余人众则道:“廖帮主你好。”凤孤翔这才知此人便是三海帮帮主“无量鲸”廖千洋,心道:“这人形貌猥琐,瞧来不似是个大高手,江湖上都传言他有一手飞叉功十分了得,也不知是真是假。”廖千洋待众人问好声毕,说道:“各位兄弟,今日咱们齐聚于此,是要立即结队赶到晋江口去对付少林派的一群秃贼。这群秃贼不守时约,先行来同咱们挂桩,还打伤了潮鲨门的曹掌门。咱们如今赶去,当先便收拾九元、九始这两个老秃驴。”

潮鲨门众人也纷纷随声附和道:“不错,这两个贼和尚趁咱们不备,伤了王兄弟、李兄弟等二十多人,太是无耻,今日非杀他们不可。”凤孤翔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中暗想:“你们二十几号人还敌不过人家两个,这等丢丑之事也有脸说,可真是大言不惭,无耻已极。”廖千洋向身边那矮子道:“田兄弟,你给大夥儿讲讲当时的情形。”那姓田的汉子点了点头,说道:“今日太阳落山前,平林王爷来到我潮鲨门江口分舵,接取咱们各帮今年上缴的银钱。哪知王爷的船刚靠岸,装银两的箱子还没等搬上船去,这群秃贼就前来阻拦,说银子得给他们留下,不能让王爷带走。他妈的,老子当时就骂道:‘死秃驴念经不成,管你老子的事做鸟。’王爷也是大怒,立即和弟兄们上去同秃贼们动起手来,也不讲什么约不约的了。他们虽有七八十个人,本来也不是咱们对手,但王爷说要速战速什么的,这才命我和廖帮主来集合各位兄弟前去,前一拨接应的弟兄已去了近半个时辰。”众人都明知这是面上说得好听些,实则必是己方早就有所不敌,但都只心知肚明,谁也不愿将话挑明示弱。

廖千洋高声道:“各位兄弟,咱们这就赶快去接应吧,王爷等急了怪罪下来就不好了。”众人当下齐声称是,由那姓田的汉子当先领着,浩浩荡荡赶赴晋江口。凤孤翔此时身处其中,无法立时脱身,只得随行前往,虽知前途必有凶险,却也不如何担忧,只是一心想着与那平林王交手。他和泉远见那日在临安连番动武,又悟出所创剑法中不少的深层奥妙,虽未能于当时胜过洪连波,但后来细加参研,却也大有进益,自忖胜周钧使绰绰有余,战方九里也已不至吃亏,只欲知是否也可与大都三王之首一较长短。

一众人足有二百,行进欲疾还徐,未到晋江口时已日落西山。凤孤翔故意放慢脚步拖在后面,心想待会儿两方混战,自己虽立场分明,也该当先静观其势,而后再入战团才是。如此行至江口,暮色中遥见浪涛滚滚,远处江岸上数十人正浴血奋战。那姓田的高声呼喝道:“点子就在那里,大夥儿快上!”众人应声各取兵刃,冲杀而上。凤孤翔也随着奔跑了数步,足下却是越来越慢,最后在数十丈外停驻。只见少林派数十名僧人或使齐眉棍或凭拳脚,与一众海贼盗寇拼杀一处,当中两个灰衣壮僧最是勇猛,一使伏虎拳,一使长拳,所向披靡,只自己看得这顷刻间便已连毙了数人。凤孤翔心知越是武学修为登峰造极的大宗匠,手底招式越是平平无奇,但也越可见功力深厚,心中钦佩不已:“少林派数百年来享誉武林,素以泰斗之势号召江湖豪杰,连其下院的武僧都如此了得,却也不枉了。”又听见远处海岸边连连传来数声惨叫,但见得数名僧人不断向岸边泊着的一艘锦帆大船奋力抢闯,却均被垓心一身穿黧色华服的大汉挡下。那汉子手中一根九齿狼牙钢棒舞得霍霍,力拒群僧,瞧来神态甚是威猛。

凤孤翔料想此人自当是那大都三王居首的平林王,见他手底凶悍,确也是有能之辈,有心要细瞧他功底,便即持剑抢入战团冲杀,边斩敌寇边向岸边那大船处靠近。他此刻尚未以真面目示人,不少海贼都还道他是自己人,见他杀到,有的猝不及防,避已不及,有的不明所以,糊里糊涂,统统都给斩于凤孤翔剑下。还有的人离得较远,尚没瞧明白情势,喝道:“喂,你怎么和自己人打!”凤孤翔剑不停息,高声道:“谁和你们是自己人,鞑子的走狗,都给你凤爷爷纳命来。”说时又一阵疾剑猛刺,接连毙了数人,已渐向那大船处靠近。那平林王面朝凤孤翔,正与一黑衣汉子交斗,那黑衣汉子双掌飘忽,身形不住移换方位,勉力躲避平林王的狼牙棒,缠斗得甚是艰难。凤孤翔只见他背影,便知是那华山土行者,“尖嘴怪侠”土坷儒,心想此人要强好胜,今日落败也好煞煞其人威风,自己等他实在不支时再出手就是,遂并不即去相助,只在大船左近杀敌。

其余各处的少林僧人其时却不落下风,虽然敌数大增,也只是无法速胜,操局仍是稳若泰山,全不显败迹颓势。那平林王与土坷儒又拆了十几招,忽抖开身形,猛向土坷儒扑去。土坷儒先前只道他竭力护船,定不肯轻易挪身,陡见他攻来,微有一惊,即刻钻入人丛。那平林王给对方接踵不断的来敌缠得恼了,此时已不顾及旁事,径去直追土坷儒。廖千洋离他较近,见状忙呼喊道:“老七,快带人去把船守住了。”那领路的姓田汉子便是“六头霸王”田老七,只听他道:“刘兄弟,康兄弟,你们几个快跟我来。”当下带着几十个潮鲨门弟子抢拦在船前,与攻上的武僧战在一处。

凤孤翔见那田老七手使宽刀,刀法轻捷灵逸,竟依稀有些眼熟。细辨之下,方才识出那田老七使的原来正是蓬莱派的一套“东海七霸刀”,心想:“本门这套刀法倒也精妙,这姓田的竟偷学了去,可须治他一治。”见他正与两个中年武僧拼杀,其中一个僧人卷棍横扫田老七下盘,田老七使宽刀反手一撩,格开了来棍,用得正是“东海七霸刀”中的一招“天云际会”。另一个人僧人见机一掌拍到,田老七侧身避过,又使一招“孤仙伴云”,向来僧肩头砍去。

凤孤翔暗暗称奇:“他刚才为何要躲?倘若他立刻使刀法中的一招‘花落如雨’,便可以攻代守,那和尚多半非伤不可。”但一转念间已知因由:“是了,他自称什么‘六头霸王’,原来是这套七霸刀没学全的缘故。”这套“东海七霸刀”原是蓬莱派中一位精通刀法前辈名宿所创,本有七七四十九式,分为七路,但传到凤孤翔和泉远见的师父三杰道人这代时已残缺不全,末路七招刀法皆已失传。三杰道人凭自身智慧苦思出了“花落如雨”等七招刀法,补足原数,虽与原本招式不尽相同,其宗旨却是全未变革。凤孤翔得师父传授时自也将那补足的七招一并学了去,但这田老七偷学刀法较早,是以不知那末路中的刀招,只知自己未能学全七路刀法而已。

凤孤翔瞧他刀招使得有模有样,心下大为愤懑:“他仗着蓬莱派的功夫在江湖上为恶,倘给明眼人识穿了,岂不坏了本门名声?我昔年在江湖上胡闹已极,更落得个‘催命绝杀’的诨号。大师兄虽逐我出门,江湖上的人背地里还是要说一句蓬莱派的不是。今日这田老七再要损本门令名,怎可容他?”想到此趋步近前,长剑狠抖,削向田老七。田老七陡然见他攻到,也将其认作同伙,只道他来相助自己,哪知来剑竟是直刺自己,登感惊奇,忙向后退去。那两个僧人见凤孤翔去袭田老七,也颇为惊讶,却听凤孤翔道:“这人我来收拾。”说罢剑去如雨,裹住田老七周身。田老七登时心神大乱,未及拆解上十招,左臂上已中了一剑。凤孤翔心想:“若用剑法杀你,终究无趣。你既自认七霸刀称王,我便以这路刀法会你。”想到此,手中剑当刀使,一招“仙人指路”纵劈向他。田老七见他这招使得似剑非剑,似刀非刀,全然摸不着头脑,唯有以不变应万变,又使刀法相还。凤孤翔识得他使的是一招“古峰藏宝”,忙还一招“高山流水”,正是拆解此招的不二法门。田老七一怔,道:“你这招怎么…”话没说完,已见他下一招“孤仙伴云”又至,只得闭了嘴,凝神应对。

凤孤翔这一招使过,往后接连十余招一气使出,全是“东海七霸刀”的招式,田老七眼力倒也不差,知他虽然用剑,却是代刀,使的尽是与自己丝毫无异的同一路刀法,顾不得细想原由,刀走六路,尽力挡拆。凤孤翔见他应接下来,既感起兴又觉愤恨,出剑更加迅猛,使一招便喝一声:“认得吗!”先声夺人。田老七武功本逊他许多,勉为其难接下他这十几招后已大觉力不从心,所幸凤孤翔长剑不如单刀使来顺手,这套武功便不能尽宣其妙,而田老七又于其中招式滚瓜烂熟,这才至一时胜负不分。二人不多时拆过了四十余招,凤孤翔已将前六路刀法使完,忽发一招“花落如雨”,转剑砍向田老七身侧,田老七不识此招,冷不防便给砍中,肋下流血不止。他待要再还手,凤孤翔却已欺到身前,斥道:“恶贼,如何不拆解了,偷学来的刀法可不成了吧。”田老七惊恐万分,道:“你是蓬…”三个字刚出口,“啊”的一声惨叫,右肩甲骨处中剑,半身致残。凤孤翔更不迟疑片刻,飞足踢在他当胸,田老七只觉五脏俱裂,已然一命呜呼。

凤孤翔刚败田老七,耳听风声,知是有人从后杀到,情急下也不待转身,剑势向后一掩,与来人兵刃相交,“铛”的一声响,便各自荡开,用的乃是“海天风云剑”中的一招“过眼云烟”。凤孤翔与那人兵刃交碰之际只觉剑招略被滞绊,回头看那抢近之人,却是“无量鲸”廖千洋。廖千洋与他短兵相接之下,已知此人功力深厚,道:“阁下是什么来路,为何无故杀伤我帮中弟兄?”凤孤翔冷笑道:“凭你这三脚猫的把式也配问我?三海帮在海上威风八面得紧,我倒要瞧你这‘无量鲸’如何吞噬了我。”说着长剑往他握着三头叉的右臂挺去。

廖千洋是个生性懦弱无能之徒,只因武功在帮中略高众人一等,被帮中勉为其难举为帮主。这时给凤孤翔几抢白,问得脸面全无,竟也无半分怒容,实是心中气馁,无奈应战,出手全然无力。凤孤翔长剑复使剑招,心境也自舒畅许多,招招未见凌厉,也已逼得廖千洋节节后退。拆不十招,凤孤翔长剑横拨他钢叉,廖千洋钢叉斜刺,避开长剑,往凤孤翔胸口递去。凤孤翔纵身跃起数分,半空里一剑猛劈而下,道:“就只这点儿能耐吗!”廖千洋挥叉拨挡,勉强接下来招,却险些松脱钢叉,惊恐之下向旁闪避,凤孤翔得势不让,长剑追刺而去,但廖千洋无论如何不肯再与他正面相斗,见长剑攻到就竭力避开,由先前拆招改作了躲招。

凤孤翔一面挥剑,一面在心中想道:“这人初来时气势倒也不小,怎地此时竟一味躲逃,哪里还像是个一帮之主的模样?”忽然但觉眼前寒光一闪,迎面射来三支短柄飞叉,方才想起他尚留有这撒手锏,疾把手底长剑舞得生风,将飞叉尽数拨挡开。廖千洋乘他挥拨之际,又掷出数支飞叉,分射往凤孤翔周身数处要害。他这手飞叉投掷手法看似平庸笨拙,其实指打极其精准,乃是三海帮中故老单传的一项暗器绝技。寻常人不识高明,若依投掷手法而武断其技,则必要吃大苦头,但凤孤翔自来谨慎,虽于廖千洋不以为然,却知他这门绝技闻名江湖,已不敢贸然挺剑进袭,全力挥动长剑或挡或避。廖千洋不容他有隙喘息,身上三十二把绝命飞叉悉数射出。凤孤翔虽感吃紧,但想他身上纵使有千百只飞叉,以这般的射法,不消一炷香工夫也便用尽了,是以倒不急躁,专心抵御。廖千洋出手掷叉虽莽,但准头未失,眼见仍是无一能中凤孤翔之身,不禁惶急。凤孤翔待到他最后一只飞叉打来,索性左手一抄,将来叉抓在手里,这才觉出来力甚微,心下登感后悔:“呸,原来这飞叉功夫如此稀松平常。姓廖的掷暗器的准头不俗,但所喂劲力实在殊不足道。早知如此,何必与他耗上这些工夫?”他却不知这功夫威力实强,只是廖千洋内力未深,无法尽挥其能。凤孤翔使力将手中飞叉回掷,道:“你这门手艺叉鱼倒好。用来伤人,哼哼,真是可笑至极。”廖千洋见他投来飞叉力道甚大,只得倾尽全力举三头叉硬接,两支钢叉长短交碰,双双掉落在地。凤孤翔乘他惊骇之际抢前一剑,穿心而过。

他杀得廖千洋,挥开长剑又往敌阵中冲杀,剑法尽全力施展,威不可当,杀敌如麻。少林众僧本本就于战团中处优,又得了凤孤翔这一强援,毙敌更速,各僧杀戒一开,一干乌合之众哪堪抵挡?凤孤翔在人丛中一阵搏杀,见土坷儒与那平林王仍战在一处,土坷儒似于那平林王手中的狼牙棒甚为忌惮,始终不敢与之近身交斗,情势已大为不妙。那平林王武功本就高出土坷儒许多,狼牙棒得势施展,使开一路进手招数去砸他面门。土坷儒快步避开,平林王忽左手成掌,往他顶心罩落。土坷儒情急下使双拳击向他胸口,想迫他收掌回护,但那平林王艺高人胆大,于他双拳来袭竟视如不见,狼牙棒横扫,往他身前担去。土坷儒心知自己双拳若再向前递,必要与其狼牙棒相遇,只得匆忙收拳缩身滚开,避的已是狼狈不堪。凤孤翔沾沾暗喜:“华山五行侠个个自恃武功高强,向来好管闲事。这姓土的来给少林派助拳逞英雄,本是自讨苦吃。罢了,念在他待海忆泉这孩子不薄,救了他便是。”见那平林王手中钢棒已抡奔土坷儒,当即挺剑挑去,使力将他狼牙棒荡开。

二人甫接兵刃,即各自退开。那平林王屡遇劲敌,大感棘手,道:“朋友,你可要把招子放亮了。这群贼和尚劫的这是官船,犯的那是死罪,你别要伸错了手,迈差了步。”凤孤翔什么阵仗没见过,哪有丝毫畏于他这半官不匪的腔辞,冷冷说道:“你便是平林王吗,你姓方和姓周的兄弟都败在我南海双剑手下,他们没向你跟你提起过我的名号吗?”那平林王一怔,将信将疑道:“我两个兄弟都败在你手下?瞧你这身手,我二弟未必便不及你,你却吹什么大气。”周钧使于白书堂中落败之事引为生平奇耻大辱,和方九里、李宾椽商议之下,便都守口如瓶。凤孤翔想起洪连波当日之言,将心比心,也即想通:“若换作是我技败他人,又怎肯轻易向人提及?只是我未必会瞒着师弟,那周钧使和方九里却是连自己义结金兰的兄弟也不肯坦然见告。”遂道:“我乃南海凤孤翔,日后阁下不妨问问你那两个兄弟认不认得我,又可曾败于我南海双剑手上。”平林王道:“原来你是那‘催命绝杀’。好好好,我焦朴便来领教你的高招。”话犹未了,举棒向凤孤翔臂上卷去。凤孤翔没听过他的名号,暗自猜测他来路,但未暇细想棒已袭近,忙展剑接战。

土坷儒先得凤孤翔相救,后又听声辨音,确知是他,已不再当他是汉奸,发喊道:“姓凤的,我那海小朋友呢,你将他安置在何处了?”凤孤翔耳听他询问海忆泉,心想这人于海忆泉之事全然不知,却也对他如此关心,实在难得,手上挥剑不停,道:“这是说话的时候吗,你还不快起身杀敌。”土坷儒一想有理,也就不再多问,起身又与他人相斗。

凤孤翔与平林王焦朴初交上手,便各施自身绝学,二人出招皆快,金刃劈空之声呼呼而响。凤孤翔见焦朴手底奇快,棒影无数,眨眼间已尽至身前,长剑一挽,疾往他前心抹刺。焦朴回棒招架,继而狼牙棒高举过头,猛力往凤孤翔头上盖下。凤孤翔方才曾见他以此招制住土坷儒,早得料先机,若与他较力原无不可,但作风一贯把细,仗着剑法精妙绝伦,轻而易举化解了来招,往后以巧御猛,丝毫不呈败势。两人这时过手,焦朴要顾全大局,与他一人交斗自不免急躁,凤孤翔却是了无牵挂,只想与之分个高低。二人武功本相差仿佛,如此一较,三十招间凤孤翔已微微占了上风,海天风云剑法轻灵使来,潇洒自如。斗到分际,凤孤翔一招“平沙落雁”横削焦朴肩头,焦朴右手挥棒挡开来剑,左手随即一扬,抖出数件物事,直取凤孤翔。凤孤翔一惊,急抽身跃开数丈躲过了暗器,心神微定,道:“打不赢便使卑鄙手段,凤某可将你瞧得高了。”焦朴道:“我今日又不是要同你比武较量,你自来寻事就是送死,焦某绝不留情。”稍顿又道:“阁下剑法神妙,焦某何尝不想领教,但今日要事缠身,实在无此兴致。你若肯暂且罢手,容得我先收拾这帮贼秃之后,你我自能开怀一战。到时姓焦的再用一件暗器不算好汉。”凤孤翔心想你本也不算什么好汉,当下并不答复,手中长剑挺立,以待再战。焦朴见他不置可否,焦急起来,道:“此事与你没丝毫干系,你此时若是拣现成便宜胜了焦某,焦某可绝不服气。”凤孤翔听了心头微有所动,但他为人偏激,脑中所想自也非同常人,一思量间便知他这乃是拖延之计,道:“我偏偏要与你斗,你再用暗器就是,凤某何惧之有。”言毕剑出,又向焦朴迎去。焦朴见计不售,知再求暂缓也是无用,狼牙棒一摆,又复交兵相见。

二人战而停,停复战,周遭情势却又生了变数。众少林僧人英勇杀敌,贼寇十有八九非死即伤,所余人众此刻已全数退至河岸边护船。忽听得几个潮鲨门弟子同声惊呼道:“啊,箱子不见了,装银两的箱子不见了!”不少人闻言都向那装银钱的数十口箱子望去。那银两每万数装成一箱,共计六十箱,于少林派众人到来之前搬运上船的约有四十箱,其余的近二十箱来不及运上船,原都在岸边搁置,但这时人人所见都只是七八只,其余箱子均不翼而飞。众海贼们都感大惊,不少人心想:“这群和尚居然有此等神不知鬼不觉的能耐,银子却都给他们搬到哪里去了?”各少林僧人则不免想:“你们自己找了水把式偷偷在水下运走了银子,又何必故作惊怪,刻下天色已晚,不叫人识破岂不是好?”

焦朴于苦斗之际又闻叫嚷,禁不住偷眼去瞧岸边情形,见一众人茫然失措,呼喊声蜩螗沸羹,自己又相距较远,不明所以,高声道:“什么情形,你们吵闹些什么?”有人胆量较大,据实遥相禀告道:“王爷,装银两的箱子少了好几口,不知哪儿去了。”焦朴怒骂道:“一群没用的东西,什么不知哪儿去了,自是给人抬去了,还不快给我找。”众寇纷纷应道:“是。”却不知如何找法。焦朴这时关心则乱,手上招式渐难成形,凤孤翔见机刷刷两剑,前一剑刺路略偏,未能伤敌,后一剑却正刺在了他腰间。焦朴大叫一声,疾退三步,总算内力较为深厚,剑及身时肌肉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反弹之力,这才未至重伤,但也已非同小可。凤孤翔料他此时方寸必乱,自己却无所阻碍,当下攻势如潮,真个是“长剑百刺如疾雨,不斩敌首誓不休”。

焦朴身处不利,唯有又连掷暗器令凤孤翔难近己身,忽又听众人叫道:“啊,又少了一箱,难不成闹鬼。”焦朴更是大急,掷出的暗器也没了准头,凤孤翔更无所惧,相逼愈紧。焦朴脚下移步倒快,匆匆往岸边退去,不欲再单斗凤孤翔,边向岸边退边喊道:“都给我仔细瞧着水里,定是有人在水下捣鬼作怪。”众寇大多脑筋迟钝,这才想到此节,拼斗之暇都去瞧江中。过了良久,有几人眼光独到,隐约见到一双手探出水面,忙齐伸手去捞抓。那水下之人这时已抓住了一口箱子,本来十两为斤,百斤为担,这一口箱子就有百担之重,但江中浮力甚大,那人借力拉拽着箱子游得远了,转眼沉没水中。其时江流入海甚急,加之天色渐晚,众人捞抓未果,均再寻不见这人踪迹。又等了些许时候,忽见水中浪花翻腾,一人倏然跃出水面,三两下游到岸边,快步跑上岸来。众寇心知便是此人屡次三番于水下作怪,但仔细一瞧,那人竟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顿时全都傻了眼。那少年伸手抹了抹脸上水珠,笑着叫嚷道:“我不玩啦,你们这些人真是没用,就是待我把箱子全移走了也抓不到我,那有什么滋味。”这几句话传入各人耳中,第一个大惊的便是凤孤翔,只因这声音不是发自旁人,斜眼瞧去,那少年眉花眼笑,一脸狡色,却如何不是海忆泉?

人丛中土坷儒也认出他来,怒吼道:“姓凤的,你怎能带他到此,想害死他不成!”凤孤翔哪里有工夫与他争辩,高声向海忆泉喝道:“你这顽皮孩子,你来这儿干什么,亏我千叮万嘱要你别来,你如何寻来的?”海忆泉脸上笑意不去,显得骄傲十足,道:“你能跟着别人来,我自也能跟着你寻来。”原来他待凤孤翔走后便使计支开了那客店店伴,暗暗跟随着凤孤翔出城入林,直至临江近岸。他是个小小孩童,其时人多嘈杂,他虽未如凤孤翔一般改扮,但相距较远,躲避遮掩较易,人人也都没加留意,加之当时情势紧迫,于是轻而易举随从到此。只是他于各人相斗不甚在意,躲在一旁久观之下,见各人拼命所争的便在那数十口箱子,顽性上来,也不管箱中装的何物,便潜下江去拖箱下水,要给众人捣蛋添乱。初时各人自顾不暇,缺失了一两口箱子也无人在意,他又是悄无声息而为,便没给人察觉。后来虽为众人发现,但已自觉无趣,便自行游上岸来。

海忆泉此时并不觉着危机四伏,听到凤孤翔喝问也未感不妥,伸手入怀摸出两锭银子来,两手分执相击,铿镪作响,道:“我还道箱中是什么宝贝,原来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倒是人人都喜欢的。”几个离他较近的海寇见他如此得意,火冒三丈,立即向他扑来。海忆泉“啊呦”一声呼喊,闪身便跑,口中道:“银子有得是,你们别来抢我的,自己下水去摸就是。摸不着银子也摸几条鱼上来,那不也挺美吗!”几人追他不停,当中一人骂道:“你奶奶的,老子把你丢到江里去喂鱼。”却忘了眼前的少年水性精熟。

凤孤翔知他不会武功,虽然一时半刻未被人抓住,久长自必不妙,当下道:“你快钻回水里去。”口中这一指点于他,焦朴已见机杀到,凤孤翔急侧身闪避,好歹未被打伤,但右臂衣袖也给狼牙齿划破。凤孤翔鼻中闻到一阵异香,知道他这棒齿上喂了厉害的剧毒,暗暗庆幸未被刮破肌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再不敢分神去叫海忆泉,虽仍对他安危大是关怀,也唯有先应付眼前之敌。海忆泉于他提醒却已听到,忙又飞身纵入江去。众海贼个个都是弄水的好手,心想你既下了水,那是再无法逃离众人掌握了,三个五人也立时下跳水,潜到江底去抓海忆泉。

海忆泉入水之后四处游走,借江流之力而去,飞速窜行。那几个海贼一入水便齐够奔他游去,其中一个最先游近他身畔,张手便抓住了他左腕。海忆泉一急,忙使力挣扎,总算他皮肤尚嫩,又是在水中,一举便抽回手来。正待游开,又一人已从另一侧围夹上来,双手将他衣衫牢牢扯住,海忆泉情急生计,凑近那人脸边,猛张开口向那人脸上狠狠咬去。那人怎防他有此怪招,脸上一阵剧痛,放开了双手。海忆泉虽得解脱,但张口之时呛进了不少海水,喉中一阵难受,赶忙闭口,见又有人扑近,不敢再于水中逗留,拼命向岸边回游。

凤孤翔在岸上瞧不见水中情形,心里烦躁,焦朴借机连连进招,已将他逼得险象环生。诸僧见凤孤翔独斗焦朴已有所不支,均欲出手援护,其中尤以九元禅师最为心急,当先一掌向焦朴拍去。焦朴疾挥棒逼开凤孤翔,忙去挡九元来掌,九元掌法立变,又往他肋下攻去。焦朴知此僧武功了得,闪躲腾跃,谨慎从对,心道:“适才见他出手虽也不俗,却不想了得至斯。”凤孤翔退下后不住喘着粗气,眼见九宗一套“罗汉十八手”推打精妙,勇猛无匹,对之敬佩之情又深了一层。

恰在这时,海忆泉率先跳出水来,急急忙忙跑到凤孤翔左近。凤孤翔见他精疲力竭,忙问道:“不成吗,受没受伤?”海忆泉接连呵出几口水来,道:“那么多人追堵,你瞧我能成吗?”凤孤翔听他这般口气,知他并无大碍,心里放宽,寻思对策。一低头见了腰间那柄海村正的长剑,计上心来,抽出来递给他道:“你拿着剑下水去,当能稍加应付。”海忆泉知道父亲那把长剑不轻不灵,不愿伸手接过。凤孤翔道:“我给你系在胳膊上就是。”见适才划破了的衣袖,伸手小心翼翼地扯了下来,沾毒的地方削去,其余的布料搓做了绳子,将长剑系在海忆泉右臂上打了个死结,轻轻拍了拍他肩膀,道:“行了。”海忆泉挥臂一试,倒也无甚滞重之感,微一额首。

这时两个贼寇迎面杀到,凤孤翔长剑先后分刺,皆是一招了账,道:“快下水去吧,支持不住再游上来换口气儿,总之人机警些。”海忆泉明知他待自己全是真心诚意,仍道:“你说得倒轻巧,哼,要你教吗?”当下快步又往江边跑去,岸上有几人待要拦截,都给凤孤翔挥剑斩杀。海忆泉借机入了水,凤孤翔剑法立复神威,杀得众寇落花流水,全无还手之力。九宗和焦朴斗得兀紧,二人眨眼之间已拆了数十招,九宗双手不待片刻,始终紧迫猛攻,焦朴虽有兵刃在手也没讨去半分便宜。凤孤翔料海忆泉入水后仗剑自护,一时必定无忧,朗声道:“大师,这人还是交给我来斗。”言毕长剑已递至焦朴身前。

九元见他神态焕然一新,显然已复神勇,便自行让了下来。焦朴再与凤孤翔交手,已在心中盘算:“今日人多势众,仍给少林和尚杀得大败,可说颜面扫地。这姓凤的甚是难缠,待会那些草包都给杀光了,我一个人如何能敌众人?不如早做打算。回朝复命之时大可将此事悉数推在三海帮头上,便说他们办事不利,银子在他们手里给抢去了。倘若皇上一怒,说不定日后发兵踏平莆田少林寺,到时我也算报了今日之仇。”他脑中想着旁事,手上招式如何能纯?凤孤翔长剑挑去,要将他狼牙棒拨落,焦朴这才猛然惊觉,狼牙棒握紧,径向他长剑上撞去。

二人运力皆满,兵刃甫撞,各感拿捏不住,剑棒一同脱手。焦朴见机大力推送一掌,劲疾递去。凤孤翔多年来专攻剑术,虽非不会拳脚功夫,却是疏于习练,于此紧要关头,硬着头皮还去一掌,力道虽大,却无甚变化,心想:“他若是中途变招,我可就奈何不得了。”但焦朴却也是意欲力敌,眼见他举掌直推过来,并不变招拆解,迎上相交。二人各觉掌上传来内力雄厚,凤孤翔向后连退,焦朴借力飘开,半空中脸现阴沉之色,冷笑道:“好深的内力!姓凤的,你若是有命嫌长,尽可来大都找我,焦朴随时奉陪。”凤孤翔岂容他逃走,迈步就要去追,忽觉手上隐隐作痛,低头去瞧掌中竟是黑气渐透,显已中毒,暗悔自己大意:“他兵刃、暗器上都喂了毒,我怎么不防他掌中带毒。”只觉毒性窜升极为迅速,忙在怀中摸出一颗丹药服下,又调理片刻,才暂且镇住毒性,心中大有余悸:“这姓焦的能居三王之首,果非虚夸,好厉害的毒掌功。亏了师父给的这解毒灵丹,否则凤孤翔今日不明不白就赴了黄泉。”他服食的“紫金避毒丸”是蓬莱派第一等灵丹妙药,能解天下百毒,其师当年分赠他师兄弟三人各三颗,以备不时之须,这时正因此故才保全了一条性命。

众寇见焦朴已当先择遁,个个斗心涣散,眼见不走必死无疑,无不投水而逃。如此一来凤孤翔又担心起海忆泉来,见他长久也不归返上岸,心中焦虑。土坷儒奔到岸边,道:“怎地还不上来。”凤孤翔也通水性,顾不得多想,就要下水去寻他,忽然闻到水边一股血腥之气,忙唤道:“忆泉,你快出来!”唤得三声,水中分开一道,一人匆忙跃出,着地甚是轻巧,正是海忆泉。凤、土二人都道是他受伤流血,齐问道:“伤在哪里?”海忆泉浑身颤抖,不知是因在水中待久了寒冷难忍还是在害怕,断断续续地道:“我…我杀了人啦。他们都来抓我,我只是想…想逃开,可一挥手却……”

凤孤翔约略明了其意,道:“你没事就好,那些恶人原本该杀。”海忆泉惊魂稍定,见到土坷儒,道:“伯伯,你好吗?”土坷儒笑道:“哈哈,你这小鬼捣乱的本事倒好。”海忆泉又道:“小莲呢,她也来了么?”土坷儒道:“我已差人将她送去华山了。”说罢横了一眼凤孤翔,意思是说:“你怎可带他到此,倘若有失却怎么办?”凤孤翔心中何尝不恼海忆泉这般胆大妄为,但心想既已没事便算万幸,至于告以为戒,于他这顽童实属徒劳,虽明知土坷儒神色之意,傲气上来,可也不为自己辩驳半分。

少林众僧下水去将海忆泉沉入江中的箱子打捞上岸,又将大船上的箱子都搬运下船来,六十万两尽数留下,分文都没叫朝庭取走,只是却让海忆泉取走了些许。九元禅师命众僧将岸边的尸首不分敌我,尽数收敛,念及众僧这一战深自破戒,便又着几个年长的僧人念诵了一遍往生经文,一半渡人超生,一半亦复自渡。好在众僧此番不但比斗大获全胜,又截留了这笔黎民苛捐,着实积下一件大功德,九元与众僧计议一番,言道要将银钱溯本归源,拿去济散各州穷苦百姓。一众僧人向凤孤翔谢过了相助之德,便即去了,倒无人因凤孤翔从前声名而怀敌意。土坷儒道:“两位,后会有期,日后有暇不妨来华山相聚。”凤孤翔心想:“我凤孤翔是你们心目中的邪道人物,也不屑与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打交道。”但听他言辞间敌意尽消,这句话便不出口,以免伤人。海忆泉与他挥手作别道:“伯伯,日后我去探望你和小莲。”心中却着实惆怅。

两方之人尽散,岸边就只剩下凤、海二人。海忆泉把玩着手中沉甸甸的银锭子,道:“和尚本该自管念经,干嘛来抢人银子?”凤孤翔听他这童言无忌,却大感受用,朗声笑道:“不错,他妈的臭和尚不好好念经,偏爱多管闲事。哈哈,哈哈…”笑声未绝,突然脸上变色,原来毒性又发作起来。他运功抵御,勉强又将毒气压下,心想今日差幸不见李宾椽等其他高手前来,但倘若此辈中人还有一个在左近就大势不妙,拉起海忆泉就走,口中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海忆泉不解其意,但瞧着岸边血迹斑斑也甚是不美,便乖乖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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