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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王皇后让人畏惧,主要是她骨子里的威仪所致,她话虽不多,但开口时,倒都是和颜悦色,从未有过大发脾气的时候——这点可比我的臭老妈强多了,动不动就摔盆砸碗,有时还会撒泼打滚——即使在除去我母亲品级的时候,也不过淡淡一句话,神色都未动过一下。后来被我母亲用那样粗俗恶毒的言词咒骂,竟也只是微一蹙眉,起身离去而已,风度真是无人能及。
有些人的高贵骄傲是表面上的,一遇大事,原形尽现,而王皇后的高贵骄傲则是烙在灵魂血骨之中的,这一点,在最后那件事中,表露无遗。那时,王家全族被诛,太子被废,她也被贬为庶人,将永囚冷宫,而这一切,当她接旨的时候才知道。那时,人人都以为她会哭嚎,会哀求,会咒骂,甚至寻死觅活也不意外。可是,没有,她只是瞬间苍白了脸,然后闭了闭眼,再后来,睁眼,叩头,谢恩,接旨,礼节丝毫未差,风度一如往昔。当她除去后冠,褪去华服之时,高傲绝艳仍使人不敢逼视。在那一刻,我想任何人都会不自禁为她的气度风华所折服,如我一般,那时的震撼,终身难忘。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今天,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命运摧人,一至于斯
良久,我都未能从再见王皇后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只觉心中混乱茫然,呆呆立在屋中,竟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茹姐姐一直在忙,偶一回头,看我戳在那儿一动不动,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停了手中活儿,轻笑一下,道,“怎么,吓着了?没想到她会变成这样?”然后,看看她,扯扯嘴角,好像又要笑,可是,那个笑容到一半就僵住了,后来,泪就下来了,接着,茹姐姐一下坐到床沿上,开始掩面而哭,却是号啕大哭。
我顿时手足无措,坐到她旁边想要安慰她,却不知说什么好,而且也根本插不上口。
只听她一边哭,一边叫,“这回你满意了!看到她这样,很解气是不是,够不够,你们满意了吗!够不够,够不够”
我没想到,茹姐姐也会有歇斯底里的时候,可是我很能理解,这个时候,我心中也正如她一般混乱不堪。
是啊,够不够,够不够呢即使她曾做过什么,如今人已变成了这样,我却还是不肯放下,到底对不对呢是不是可以放下,可是,母亲她觉得够不够呢,到底应该如何
耳边仍是茹姐姐的哭喊,我只觉脑中嗡嗡直响,说不出一个字。
突然,茹姐姐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然后,一张嘴,竟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我吓坏了,却见茹姐姐捂住了口,不再大声哭喊,只是抽泣流泪,那泪一串串滚落,竟像要把我的心也灼化了
终于,我再也忍耐不住,大叫一声,“好了,茹姐姐,你不要哭了,我答应你。”
茹姐姐却并不理我,仍是低声呜咽,我轻叹一声,放缓口气,道,“茹姐姐,我这就下旨召御医,你别着急了好不好。王皇后未见得会有事,你先不要太过伤心,弄坏了身子,好不好,茹姐姐”
好一会儿,茹姐姐的哭声渐止,她回过头,看着我,道,“对不起,奴婢失态了。先前是奴婢逾越了,陛下不必为难。一切皆是命中注定,奴婢如今已不想强求了。陛下请回吧,别再过了病气。”
我摇摇头道,“茹姐姐,你不要再和我赌气了,我这就下诏”说着,我四下寻觅,只见桌上恰好放着纸笔,就起身写了一道手谕,盖上私章,想要交给茹姐姐,她却低了头,并不理我。
我叹口气,出门大声招呼老李,老李应了一声,匆匆赶来,我把手谕交给他,叫他找人少的时候,悄悄请位御医过来。
老李连连称是,飞快地跑了,我又叹口气,一回身,却见茹姐姐不知何时已站到了我身后,我望着她,她低下头,盈盈下拜,庄容道,“陛下洪恩圣德,奴婢没齿难忘,来生愿结草衔环以报大恩。奴婢也代我家娘娘,谢谢陛下的宽仁。”
我摆摆手,扶起了她,道,“茹姐姐,你如此客气,难道还在生我的气?这话可是太见外了。”
她直起身,温颜一笑,道,“是,是我说错了。不过,真的谢谢你我知道这样做让你为难了,不过,我也是真的没法子了。若是让你因此与太后生了嫌隙”
我看看她,也笑,“不会的,没关系。”
听我这么说,她神情一松,道,“那我就放心了瞧瞧我糊涂的,你站了这么久,一定累了屋里闷,你在院里稍稍坐坐,我给你倒点儿水。”说完,她转身要去倒水。
我拦住了她,道,“不用了,茹姐姐。你也歇歇吧,陪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好不好?”
她点点头,于是我们又在院中回廊下坐了下来,只是,气氛和刚才截然不同。
12。恩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