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如丝从疲惫中醒来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不再是昨天的她,心灵的痛还在继续着,并没有完全地消弭,不过,她已经痛下决心要离开这座瑰丽的园子。如果说这里曾经是她无限幻想的地方,那么现在已经失去了那一切,她的幻想已经熄灭。前面的路虽然那么遥远,也那么模糊,但它终究是一条充满自由的气息的路,人只有觉得禁锢了,她才会感觉到自由的宝贵,才会意识到为了自由可以放弃其它的全部华丽和享乐,甚至是生命里的一些宝贵的代价。我们人类是依靠四肢的运动才从远古跋涉到今天的,也是因为从那时起拥有了美丽的理想,也拥有了这种朴实的自由,人类的视野才变得越来越宽阔,人类的思想才变得越来越睿智,我们生活的环境才有了改天换地的变化,因此,自由成了我们最热烈地渴望,并且一直传承着,这样,有人如果发现自己失去了自由,她马上就会惶恐不安起来,像被囚禁的小鸟一样,会警觉地拍打着翅膀,朝着光明穿透过来的栅栏的缝隙旋飞。
沐浴着淡淡的晨光,薛如丝平静地想着,“接下来,虽然安逸享乐的生活离我渐渐地远了,但是,自由和我近了,生活在谷仓里的鸟儿并不会比飞翔在天空里的鸟儿幸福,虽然后者需要到森林草地或者是河床沼泽去捕食。可怜的人啊,不要因为自食其力而心生沮丧,劳动是上天赋予我们的能力,吃苦耐劳是培养我们的个性和品质的方式,快乐绝非是只有锦衣玉食的生活才能供给,鸟儿捕食虫子是快乐,蚂蚁乘载一片树叶是快乐,从冬眠里醒来的生物也有着无限的快乐,这就是为什么有春光似锦、鸟语花香的深景,只要心情是快乐的,只要信念是快乐的,人生就会快乐和美丽。”
对人来说,一旦她决定放下那些沉重的东西,她就会如释重负,一旦她决定解除身心的束缚,她就会预先感受到无拘的乐趣。
在薛如丝的思想里,对未来的热情逐渐取替了昨天在痛的感觉。经过了蜕变的人生,观念就不再像以往的直观与简单,有了更多的理解和深刻,也有了更多的宽容与忍耐,以及非常珍贵的平淡。平淡是人生的一种意境,它是成长和成熟的结果,而坎坷的经历与突如其来的变故会加速它的反应和形式。血气方刚的人总是激情满怀,跃跃欲试,每一个人都相信这种时刻,但是,时间终究会使人变得不再那么争强好胜和斗志昂扬,以及好出人头地,出类拔萃,这就是为什么人过中年后会变得胸襟宽阔了,因为生活的经历告诉它,有的东西可望不可求,有些东西可求却没有太多的意义,毕竟,每一个生命都逃不脱叶落归根的宿命,名和利就算是满载而归,它们也是会沉落到原来所在的地方去的,终将会寂静。
澎湃的江流多么壮观,多么声势浩荡,每一个浪花都发出雷霆般的吼叫,但是,当它们流入海洋的时候,它们就变得无声无息了,大海的胸怀把它们默默地纳入其中。这两种境界,多么鲜明地对比,迥然不同,但是都是美,前者是奔腾之美,是力量之美,后者是深邃之美,是博大之美。
窗外的枝头有鸟儿在鸣叫,叫声很动听,好像是刚刚从郊野的森林飞来,还带着森林里的欢乐与兴趣,还带着叶片上的露珠与色彩,那个娇小玲珑的生灵啊,几乎是给帘栊之内的那个一样玲珑的女人带来如痴如醉的感觉,这使得她不油而然地心生飞翔的念头,不油而然地想和它一起去森林和蓝天。
于是,薛如丝迅速地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寻觅枝头的乐鸟。虽然季节的变化使得原本茂盛的景象残败,但是,那些在寒冷的风霜雨雪中没有凋残的草木却显示出令人吃惊的毅力和顽强,并且绿得青翠。可以说,在这样周围环境非常严峻的日子里,它们把生命的延伸演绎得太精彩了,它们那一片一片的色彩和点点滴滴的气息,可以唤醒来春的多少希望,使得阳光明媚之下的大地转瞬之间就新绿匝地,跟随阳光一直铺洒到最后的土地。
面对此情此景,薛如丝自言自语着,“不要因为衰草连天,我们就以为是希望消逝了,也不要因为现实严峻,我们就害怕着走投无路,其实,我并不需要找到一条非常适合于我的路子,外面的路四通八达,只要我们去走,哪一条都可以成为我们熟悉的路。”想到昨晚的事和还在生疼的手上的伤,她的态度异常坚定,“受人渔网会遭受多少出人意料的伤害,走一条自己的路,纵然转徙辛苦,但是可以一路上观赏到多少自然的景观,可以为心灵找到多少自由的空间。当人的思想越来越成熟的时候,这种观念就会突出起来,对利益的看法就会日趋淡泊,毕竟,对生命来说,最宝贵的还是快乐和幸福的感觉,珠光宝气可以使人快乐,但是,并不是每时每刻的情况下它都能带来快乐,当人执着于生活的实实在在时,它能带来的快乐就显得非常有限了。”
经过一些自我思索和澄清之后,薛如丝的心境晴明多了,可以说昨夜的伤心与悲痛不再那么重要和令她痛不欲生。接受现实的苛刻过后,经过剧烈地痛苦过后,感觉就不再那么容易受刺激了,感官上的麻木意味着某件事情给人的影响已经越过了峰头,已经结束了涨潮的过程,走向落潮的时刻。
吴妈进来的时候,她有些惊异,眼前那种平静的氛围和昨晚的情景真是天壤之别啊,她几乎不相信那种创伤可以这样迅速地弥合和消除,尤其是思想丰富,深思善怀的女人不会那么容易从受伤中振作和恢复,她于是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但她努力地眨了眨眼后,也努力地定了定神,并且反反复复地重复了几次,她所亲眼目睹的情景是一样的,而且她能断定自己头脑清醒,思维清晰,因此,她肯定这是发生了一个奇迹,她也为这奇迹地发生感到欢欣鼓舞。
吴妈走到薛如丝的面前,看了看她手上简单地包扎了一下的伤,温和地说道,“夫人,我陪你去医院,看看伤口是否需要打针吃药,我担心你那细嫩的皮肤容易感染。”
薛如丝回答着,“不用了,亲爱的吴妈,感谢你的关心和照顾,你的一举一动像一个母亲那样友好和慈祥,我终生难忘。”
虽然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是吴妈感觉到了异样的地方,似乎隐藏着一种深切的无奈与伤感,这令她忧虑起来。
薛如丝接着说,“我要离开这座园子了,这里留给我的记忆就是和你朝夕相处,很多早晨和黄昏,很多感觉和细节,很多欢乐和满足,都有你的功劳。若干年后,该忘的我都会忘记,但是,你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我会留下来放在心里,成为岁月的时光所磨洗不掉的记忆,永远铭记在心。”
吴妈感到不知所措,相处的日子里,她已经习惯了和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相处着,现在突然要失去她,她从情感上接受不了,况且,她会因此失去一位多好的朋友啊,她会因此在一段长长的时间里感到失去亲密的朋友的孤独,焦虑地说道,“夫人,你打算去哪里呢?如果你只是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游玩一段时间,那么我不会阻挠,并且我会为你虔诚地祈祷:一路平安。但是,如果你要一走了之,永远地离开这里,不再回来,那么我请求你留下来,我永远会是你衷诚的朋友。”紧接着,吴妈又双眼湿润地说,“我不希望你像飞翔的燕子一样,迁徙到遥远的地方去。”
薛如丝的心里也变得难过起来,但她去意已决,说道,“吴妈,你爱我,我心知肚明,可是,你愿意看到我失去自由吗?你愿意看到我遭受更大的伤害吗?那个男人的举动岂止是无情无义,简直是冷酷和残暴。”
吴妈于是哑口无言,在一旁默默地流泪。
薛如丝强作欢颜,说道,“古人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因此,不要悲泣,我们能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这么长的时间,这就是缘份,我们应该为这缘份高兴,欢喜,庆幸,毕竟,茫茫人海里熙熙攘攘,能够碰上是多么地来之不易。”
吴妈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抑制住心里的激动和难过,问道,“夫人,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呢?你将要去哪里?”
薛如丝看了看吴妈,之后转向窗外,望着远方说道,“天下之大,我还没有明确的去处,但是,我会找一个宁静的地方,那里没有明争暗斗和勾心斗角,跟随着自己清新的感觉随心所欲地过着日子,不需要昂贵的宝石和美丽的珠玉,有花有草点缀我的生活就心满意足了,有山有水为我带来静的动的体验就心满意足了。如果说少女时候热烈地幻想是琳琅满目的珍稀,那么经历是是非非地憔悴与疲惫之后,我舍弃了当初的热爱,不再迷恋它们,现在,我多么强烈地感觉到生活的宁静的美丽和难求。”
过了一会,薛如丝又补充说道,“当我们诠释快乐的意义的时候,它并不是一成不变,童年时候,快乐是无穷无尽的,不仅是阳光可以带来快乐,一只觅食的蚂蚁和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都能带来快乐,到了十岁左右,许多快乐就和要求联系在一起了,要求得到满足的时候,快乐就泉涌而来,喜不自禁,到了十七八岁的年龄,最大的快乐是情窦初开的感觉和朦胧的憧憬,而当人越来越成熟之后,它渐渐懂得了人生的真谛,许多渴望和理想都被现实磨平了,这时,安稳和平静的生活是快乐之源。”
这时,吴妈也变得冷静多了,接着说,“夫人,就情感而言,我舍不得你走,但是因为留下来而不断地遭受伤害,那么我心甘情愿你走,到一个自由无忧的地方去,不再愁眉苦脸,不再郁郁寡欢,幸福地过着每一天。”过了一会,她又问道,“夫人,你准备哪一天走?我想,选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心情会畅快些,如果阴雨绵绵或者是阴云密布,那会给人多么沉闷的心情和愁苦,要是你临行的时候脸上有着快乐的神情,那么我的回忆会是快乐的。”
薛如丝笑了,但不是笑得很灿烂,说道,“我希望在我走的那天,天气晴明,阳光温暖,不过,即使没有太阳,只要我们心里有热情,温暖就会无处不在。”她想了想,又说道,“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有些事情必须有个了断,我不想匆匆忙忙地带着牵牵绊绊离开,我要把千丝万缕的瓜葛都卸下来,属于这里的东西我一点也不带走,只带着自己清静的一颗心走。别了,就一干二净吧,不要再在我的日子里惊生涟漪,女人的生命原本就脆弱许多,容易凋谢,折腾几回就疲惫了。”
说到这里,吴妈还是禁不住百感交集,感慨万千。明天或者后天,这是就在眼前的抉别啊,从今以后,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荣一枯,都会引起她多么强烈地触景生情啊!她热泪滚滚,但是,都被她咽了下去,她知道,如果情绪失控,她们就会痛哭一场,她不想让离别前的天空和心情阴霾紧锁。
待情绪稳定后,吴妈才说道,“夫人,该用早餐了。”
薛如丝高兴地答应了,离别在即,她还真想好好地和吴妈一起过一回生活,从今以后,这份情谊就永远地沉默了,只有记忆还能把它延续着。
早餐过后,薛如丝对吴妈说,“你找个人去通知先生,我回房把我的东西粗略地收拾一下。”
吴妈听了很高兴,有些喜形于色,这个心地善良的女人还希望那个男人彻底地悔悟,回心转意,然后诚心诚意地把雪沁园的女主人挽留下来,让这一次的变故就此结束,让新的开始重新诞生。
于是,她快乐地去了,一路上,她想着,“寒冷的天气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数九隆冬,一定快要结束了,沿堤看柳的日子很快就会来临,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人的心情就会好了,希望就会像漫山遍野的绿芽一样吐露,到那时,什么奇迹都有可能发生的。”
吴妈开始也打算把这件事情托付给人去告诉经理,但她在一阵犹豫不决过后,决定自己亲自走这一趟,因为她觉得自己能把事情说得清楚些,这个结啊,如果能够被解开的话,她一定会感到喜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