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七公不能多说话,身体毕竟没有痊愈,内伤损了元气,多说几句会容易气喘。辛八娘身体已无大碍,看着东宫屛,低声告诉他,当初进入葫芦口以后,也并不是没有见到“线人”鬼。</p>
“实际上,就在我们遇到鬼汉前不久,才碰到一个鬼魂。它急着离开鬼隘口,本来不想和我们多说话,可后来被我们用法术困住了,挣脱不得,就只能无可奈何妥协了。它告诉我们,鬼厉雷电爆发以后,曾经有两个人乘坐爬虫仓惶逃来鬼隘口,因为这里是阴阳交界处,气息特殊,恰好可以化解鬼厉释放的巨大破坏能量。”</p>
“那两人是……是不是我的父亲和陈伯啊?”东宫屛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突突乱跳好像要窜出嗓子眼。</p>
“那鬼魂说了,两人离开爬虫身体以后,相互有着称呼,一个叫另一个‘陈小青’,那陈小青呢,反过来称呼对方是东宫庄主。这几乎就可以断定,那一双幸存者,多半是你的父亲和管家了。”</p>
陈小青正是陈伯的名字,向来只有东宫山峰能这么称呼她,东宫屛当下再无怀疑,激动得热泪盈眶。</p>
辛八娘说了:“其实啊,幸存者还不仅仅就是他们。听鬼魂说,两人嘀咕几句后,又从爬虫体内拉出两名年轻人,一个叫胖子,一个叫刘小禅。”顿了顿,幽幽叹口气,“听说事发当晚,他们跑去找你的,虽然没找到你,但因此躲过了一场劫难,跟着你的父亲和那位女扮男装的中年女子一起钻入地爬虫体内,逃过鬼厉劫难。”</p>
东宫屛频频点头,满脸喜色:“对,对,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啊,天灵灵,地灵灵,他们都没事,实在太好了。”</p>
东宫屛急切想要知道后来的情况,辛八娘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鬼魂说了,那时候,忽然从边上袭来一阵灰雾,等雾散了,只留下地爬虫的遗体,可是你父亲那些人都不见了踪迹。”</p>
东宫屛呆了呆。35xs</p>
辛八娘柔声劝慰:“孩子啊,不管怎么说,他们几个人命大福大,既然能从鬼厉的雷电大爆炸中逃出来,后面还能有什么样的坎过不去呢?你别担心了。”</p>
邓七公皱眉说:“我知道你可能想去葫芦口找你父亲,但是这么做,其实并不理性。第一,那个鬼隘口现在就是鬼门关,凡人去了,有死无生,加上还有凶恶的盔甲鬼汉镇守,简直就是活地狱。我们是神仙,下场尚且这么狼狈,你要是一意孤行,自以为下场会比我们好吗?第二,你父亲当时只是躲到那里避难,鬼厉的攻击消退了以后,他一定不会继续留在那种地方。事情过去三个月了,恐怕你父亲早已回到了原址重建家园,或者说,他因为不知你的下落,以为你已经……唉,他可能不愿回到‘伤心地’,去外地他乡安家了。反正啊,他没有理由在鬼隘口内待上好几个月。”</p>
东宫屛听到这里,心想邓七公分析得有道理啊,心中又是一宽。</p>
“你明天回去看看吧?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遇到东宫庄主。要是没看见他们……老头子说得对,他们就很可能去了外地,你暂时也别找了,一片苍穹下,各自安身立命也不错,还是回到我们这里来。”</p>
东宫屛点点头,说:“我明天就走,但是如果找不到他们,我也不准备回来了。你们二老不是准备伤好了以后,云游四海到处逛荡吗?”</p>
邓七公呆了呆。辛八娘挽住老公的胳膊,把老脸枕在邓七公的肩上,笑着说:“没错,这个计划不会变的。”</p>
“我呢,现在也大了,可以往各地闯荡,看看能不能闯出我自己的一番事业。混不好,那就找个城市安心住下,以后老婆孩子热坑头,当一位小百姓;要是能混出些名堂,至少可以光宗耀祖。”东宫屛手指草屋屋顶方向,“希望能托辛婆婆的福气,让在同一片苍穹下呼吸着空气的老爹,知道我总算是遂了他的愿望,把我东宫家的名声往上抬了抬。我小脸有光,他老脸增彩。”</p>
邓七公哈哈一笑,说:“老婆孩子热坑头又怎么不好了?你看看我和你辛婆婆,修真之后得了正果,数百年来一直在神界官场沉浮,耗尽了多少光阴,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看透了一切后,说句心里话,还是过着小老百姓安闲惬意的生活比较好。”</p>
辛婆婆佯嗔说:“老头子,你就别给人家灌输你的观念了。他有自己的人生道路,平淡也好,富贵也罢,都是自己的选择。”邓七公愣了愣,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笑了笑,看看窗外,又是长长叹口气。</p>
第二天,邓七公拄着拐杖,在辛八娘的陪同下,站到了树屋跟前。</p>
两人起床早,那时候东方尚未露出晨曦光芒,两人慢慢走到树屋时,天色仅仅是刚刚放亮。然后他们发现,叫唤了几声,树屋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原来东宫屛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这种情况似乎出乎两位老人的意料,转念一琢磨,其实也在他们的意料之中,昨晚东宫屛离开草屋后,邓七公不就对辛八娘说过,东宫屛有时候性子急,或者说执行力太强,搞不好当晚就会急着离开吗?如今一验证,果不其然!</p>
辛八娘苦笑一声,说:“你我打从当了神仙以来,数百年间,从来没有象这段时间,和一位凡间的小伙子共同生活了好几个月啊。”</p>
邓七公看她伤感,拍拍她的手,笑着说:“我们和他缘分匪浅,不着急,不着急,后面肯定还是可以和他再见面的。搞不好啊,他会带着媳妇儿站在你我跟前。那时候,他们小情侣秀恩爱,我们呢,老夫老妻不甘示弱也秀恩爱,是不是有一种打擂台的感觉啊?”</p>
辛八娘的脸竟然红了,轻轻啐了一口,笑骂他都多大的年纪了,身体尚带着一些伤,还说这么不正经的话。她在抱怨的时候,情不自禁轻轻挽牢邓七公的胳膊。</p>
邓七公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问:“他走了,那只猫,是叫什么黑乱挠的吧?是不是也跟着去了?”辛八娘扑哧一笑,说:“我知道你始终在担心些什么,但是若他和它之间也有缘分,这种事,就不是你能阻拦得了。况且说了,这些日子,我一直暗中观察过它,发现它似乎有些不同。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它虽然出身凶诡,未必自己就是坏的。”</p>
邓七公咧嘴一笑,淡淡说:“你和我果然老了。我变得唠唠叨叨,有时候讨人嫌啊,你呢,变得洒脱从容。”</p>
“所以说啊,假如你我不能长生不死,老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辛八娘微微一笑,老脸之上,隐约浮现几分娇媚颜色。邓七公呆了呆,等缓过神,心中愧疚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刻意留意妻子的容貌了,几乎都忘了她年轻时的美丽姿容吧,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辛八娘红了脸,踮起脚回亲了他的脸。</p>
两人挨着肩眺望远方,红日跃出地平线,一时之间光霞万道,映照得天空大地片片金黄灿然,一时看得呆了。</p>
东宫屛并非一人离开,他星夜收拾东西的时候——其实也没什么东西,无非就是两件衣服和一些干粮,还有就是那块从巨蟒尸体得到的宝石——黑乱挠不睡觉,绕着他的双腿转来转去。东宫屏随口说了一句“你要愿意跟我走,那我们就结个伴”,结果下了树屋后,他发现黑乱挠果然紧紧跟在自己身边半步不离。一人一猫,就此走在归乡的路上。</p>
走了足足好几个时辰,东宫屏终于回到了乡村,举目四望,周围情景早已变得面目全非,不仅村民的房屋都已倒塌,山丘河流也变了模样。</p>
他来到自己的家门前,到处是废墟瓦砾,几乎没能认出来。后来,他从砖块灰尘下挖到了一只守门石狮子的破碎基座,看见上面还留着自己当初恶作剧时的胡乱刻痕,才敢断定眼前就是自己义虫庄的旧址。</p>
没有任何重新起建房屋的痕迹,当然也就意味着东宫山峰和陈伯并没有回来。</p>
东宫屏在地上坐了好久,愁眉苦脸,突然起身,对黑乱挠说:“我们得分手了。我要去鬼隘口看个究竟,你跟着我,会有危险的。”</p>
黑乱挠嗷呜叫着,表情有些激动,看起来,它完全明白了东宫屛的意思,却不愿意就此和小主人分别。</p>
东宫屛试着赶了它几次,见它始终不肯走,恼了,捡起一块小石头砸过去,正好砸中黑乱挠的腿。黑猫躲避不及,摔倒在地,爬起来一瘸一拐走了几步后,看了他一眼,颓丧地跳入草丛。</p>
东宫屛悄悄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喃喃说:“对不起了,到了那种地方,我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更别说顾及你了,所以真不能带你去。”</p>
问题是,他虽然下定决心去鬼隘口转一圈,可是,那个地方在哪里呢?怎么去呢?</p>
他懊恼地蹲下身,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随便乱涂乱画,心里没个计较。突然,他想起什么,起身朝着义虫庄的废墟中央地带跑去。</p>
他来到一个小土包前,土包内外全是垃圾。他左右看看,然后爬到边上翻开一块金属板,那是一个金色的脸盆,已经被压扁了。东宫屛仔细打量以后,低声自语:“不会错的,这里就是爹爹施展驭虫神通的地方。这个盆子,上次用金虫观象鳄时候,不就使用过吗?”他扔掉金属盆,弯下腰身仔仔细细地搜索起来,良久,听见他发出一声欢呼,从破烂的家具堆中抽出一封满是灰尘的地图。</p>
“我的推断不会错的,应该是这样:爹爹不会无缘无故去鬼隘口,他能选择那个地方当作避难所,说明他早就知道那个地方而且做了足够的研究。”东宫屛拍开灰尘,险些被呛得咳嗽。他摊开地图,一边絮絮叨叨自言自语,一边用手指循着地图的线路指指点点,最后,他双眼放光,手指停在地图某处,指尖结结实实贴着三个字“葫芦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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