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色的迷雾,那样的深,那样的浓,象流动的浆液,能把人整个都浮起来一样。
就只有我一个人。
依靠着幼年的小手小脚,不知何时才能走出去,重见天日,我蹲在那里,抱着双膝简直一动都不想动。
不会有人来带我走的。
乞巧村回来以后,梦魇不再,娘亲不在,她不来见我,与我说会子话,或许是我从那时起,心底有了淡淡的恨,隐约到自己都没有察觉,是不是白七叔说起往事时,我已经料到是这结局,只是没有想到它来得这么快。
命门。
我轻轻地笑,手指在迷雾中一点一点,触及之处迷雾向四周化开变成星星的样子,会眨眼睛,会闪出幽幽的蓝光。
真好,靠这微弱的星光让我找出前行的路。
站起身,边走边点,手指带得长些,星星成为流星朝天那端飞去,稍纵即逝。
向着迷雾深处而去,完全没有方向,只一味地朝前走,在这里不会疲惫,如果没有引导的明灯,神魂将被永远湮灭。
碧,你心里一直有那个人,藏得太深太好,昔日所做之一切不过是为了今日。你说修炼的是重生之法,要救你想救的那个人时,我已经猜到她是谁。
可我明白,你对我的那些好是无法伪装出来的。
我们左右不过是借着爱的名义救赎自己软弱的心。
脚下越走越冷,逐渐的,迷雾已经消散,我站在空旷旷的中央,皑皑雪地晃得眼睛生疼。
天上掉细小的雪粒子,好象撒盐花,打在身上有沙沙的声响。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光脚丫,踩在粉白的雪地上,突然想起来,这梦,我曾经做过。
果然,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奔去,摇摇晃晃的,清脆的笑声从嘴里传出,身后有个温柔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跟随着:“颜儿,宝贝,不要跑太远,把鞋子穿上。”
心底极其酸楚,嘴角却依然裂开。
娘亲,你依然放不下颜儿吗。
我别转过头,冲着她甜甜地笑,脚下没站稳,一头扑倒在雪地上,被她温柔地揽在怀里。
娘亲点了点我的鼻尖:“淘气,要是冻到了可怎么办。”
我张开口倒是说不出话,只能咿咿呀呀地唤了一声:“娘――”
她一脸的惊喜:“颜儿会说话,会叫娘亲了,等爹爹回来,我们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她把一件大大的棉袍子给我裹上,又给我穿上双新的虎头鞋,然后皱了皱眉:“颜儿会说话了也不好,颜儿一直好象和爹爹比较亲,以后娘亲和颜儿就不能说悄悄话了。”那张和自己十分相似的面孔,凑了过来,重重地亲了我一下:“颜儿要保证不能把秘密告诉爹爹哦。”
同样的梦境上次在这里愕然而止。
这一次,娘亲依然搂着我,在我耳边软软地说:“娘亲身上带着这世间最大的秘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秘密,娘亲现在告诉颜儿,让宝贝也知道好不好?”
不好,不好,娘,你别说出来,千万别说出来。
娘亲漂亮的嘴唇轻启,一开一闭,看口型是念繁复的灵咒,然而整个空间的声音在瞬间仿佛全部被抽走,我的耳朵失聪般什么也不能听见,只能傻傻看着娘亲。
半晌。
娘亲停了下来。
我没有缓过气,直到小小的身体被人从后面一把抱起来,抛向半空中,下意识地伸手乱抓,手被对方抓牢,按住亲了几大口,胡茬磨得手心痒痒,不由惊喜地叫出来:“爹爹,爹爹。”
口齿不太清晰,然而声音又自动回来了。
“哎哟,我们家的宝贝今天不但学会叫娘亲,连爹爹都会叫了。”父亲俊朗温暖的脸,这么多年第一次出现在我的梦里,双手忍不住都摸上去。
应该谢谢碧,他让我幼时的这段记忆完好无损地重现出来。
紧紧搂住父亲的脖子,将脑袋往他怀里扎,能听到心脏跳跃坚定的声响,逗得他哈哈直乐,待我转头去看别处时,我听见他们的对话。
“你刚才对颜儿说了什么?”父亲的声音冷冷的。
“没什么咯。”娘亲假装四处张望。
“我听见了。颜儿还小,你不该这么早告诉她,太危险了。”
娘亲没有应答,我抓住父亲的衣襟回过头,看到有眼泪滚在她的眼角,梨花带雨,委屈屈地瞅着他。
父亲小心翼翼地哄着:“我没责怪你的意思,可颜儿才刚会姗姗学语,我不想她的背负太重。”
“我知道颜儿还小,可是我怕来不及告诉她。”娘亲摸摸我的头发,再摸摸我的小脸幽幽叹了口气,流下两行清泪。
“真正是傻话。我们还要带着颜儿游及整片大陆,看尽这世间所有美丽的山山水水,一生都不够用呢。”
父亲将我一把托高,与他平视,食指点住我的太阳穴,他的手指修长圆润,很是漂亮,不一会,一缕银色丝状的物体从我的身体里被抽离出来,越拉越长,晶莹闪闪,然后又一寸一寸被父亲吸进他的手中。
“你告诉她的事情,我先帮她保存,等她十六岁的时候再告诉她,可好?”
娘亲点点头,靠在父亲宽阔的肩膀上,双眸半开半合,适宜地微微笑:“这每一天,每一时辰都是我自上天处偷来享用的,只要我们一家三口过这神仙般的日子,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好。”
那时的父亲并不知道,娘亲在说出秘密以后只活了两年,身体里象有只暗暗潜藏的贪婪怪物不停在吸食她的精气灵息,那样与身俱来的强大灵力依然不能挽留住她的生命。
一切皆是注定。
雪花不再飘落,一时间向着天空倒飞而去,场景象水墨画那样化开,自远处变成空白的颜色,蔓延过来,我们一家渐渐消淡了颜色,耳边响起父亲最爱吹的萧曲,悠远绵长,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