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原庸跪在大正殿寝宫门口已跪了足足两个时辰,可王上就是不见他,让他满腹救人之念憋得越发难过。
他求王上身边的宫人:“长宫人,烦请你再去呈禀王上,李原庸当真有紧要之事亲禀王上。”
长宫人只回说:“王上病重,正服汤药昏睡之际,发了话了,谁也不见。”
这话李原庸一连听了两日,今日他是再听不下去了。趁着长宫人闪神的当口,他脚下生风,不等通禀便蹿进了寝宫之内,吓得长宫人连声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李将军闯宫!李将军闯宫了———”
众侍卫一齐涌上,欲将李原庸擒服。他的功夫可不是唬人的,于少年时便能以一敌百杀出重围,成为耀王爷的贴身守将,这些年的修为更是让他的功夫于宫中无人能敌,随便几招便丢下众侍卫,闯到王上身边。
见到段素徽,他顿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顺势匍匐在他的脚下,“王上赎罪,臣确有紧急之事,不得已方才出此下策。”
段素徽挥挥王袖,让一干人等退下,只留李原庸同他独自相对,长宫人不放心,张了张口刚要提醒,段素徽先道了:“李将军有事求孤王,断不会加害孤王的。”
他什么都明白,李原庸也就不必再兜圈子了,“臣……臣望王上格外开恩,饶……饶了那侍婢一命。”
“孤王本不欲要她的性命,李将军不必担心。”
他倒是大度,大度得很,对一个欲取自己性命的侍婢还不欲行刑———真乃君王之海量也。
他越是如此,李原庸越是害怕。怎么可能对一个欲置自己于死地的敌人处之泰然呢?定是有所计划的,单不知王上打算如何利用密所。
这个不妨,段素徽明着告诉他:“孤王不仅要留着她,还要好好地留着她,她这一条命牵动的人心可就多了去了。近,有你冒着闯宫死罪为她求情;远……先前忙忙碌碌的一支人马如今倒安稳了下来———她如此重要,孤王怎能轻易要了她的小命?”
摆明了王上已有了谋划,只怕密所活着比死还难。李原庸长跪不起,头点直言:“王上,您要臣如何,明说了吧!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爽快。”段素徽要的便是他这话,“原庸啊,你真乃孤王心腹之人,既然你对那侍婢情深一片,孤王又怎能不成全你二人呢?只是,毒杀君王乃滔天大罪,若找不到人顶罪,又如何能服悠悠之口?”
找人顶罪?
李原庸跪在原地,不敢擅自揣摩君心圣意,“不知王上以为,何人罪犯滔天?”
“孤王心腹之人自然知道这大理段氏王朝的心头大患姓甚名谁。”
李原庸叩首,起身这便告退。
十多天了,她被关在这里十多天了,没有人来提审她,也没有人来探望她。
是了,怎会有人来探望一个弑君杀主的罪人呢?
这是鬼字号地牢,这里关的只会是鬼和即将见鬼的人。
只是,王上亲手捉了她,何不直接断了她的罪,杀了她了事,还费心把她投到这里,一日三餐仔细照料着做甚?
蜷缩在不见天日的鬼字号地牢,她只盼速死,却又不知死期。
若说她还有什么期盼,便是盼着再见他一面。即便到了这步田地,即便他们已然决绝,即便他叫她心灰意冷欲一死了却周遭所有的烦恼,她竟还盼着死之前再看他一眼。好带着对他最后、最深的记忆步下地府,转世投胎。
可连他,竟也不曾来———是王上不让,还是连他也将她全然遗忘?
她不知道。
满心里只是安慰自己,知道了又能如何?她选择了这条不归路,便断了所有的念想儿。
却听门外传来轻微稳重的脚步声阵阵,她打起精神,直觉地整了整耳鬓的乱发和臭味熏天的牢衣。
是他,她辨得他的脚步声,是他来了。
来送她最后一程吗?这样也好,能临死前再见上他一面,老天爷总算待她不薄,她这辈子算是活得知足了。
牢门被一层层打开,一道道枷锁松开的声响刺着她的心口。那是再见面的喜悦,也是送她进鬼门关的催促声声。
终于,他着官靴的脚定在她的面前。
顺着他的脚踝慢慢抬起头来,直望向他的脸庞———
“你消瘦了许多。”她言道。
她在这鬼字号的死牢里窝了这么些日子,倒还过得去,他在这朗朗晴空下,竟瘦了这许多,是为了她吗?几许期待涌上心头,她那稍稍平复的心又乱了。
李原庸半阖着眼睑垂下头来,她身在鬼字号地牢数日,竟还惦记他近日是否过得好?!她当真糊涂了吗?
“你……你怎么会干出这般傻事来?”要下毒,直接下剧毒,要了两位主子的命也还罢了。让人心口麻痹,却又要不了性命,她这下的是什么毒啊?“有人逼你的,是吧?”他早该料到了。
以她的性情,忍气吞声在后宫内苑苦熬了这些年,又怎会选在已然出宫过安生日子的这一天毒杀君王呢?
拉过她的双臂,他令她正视他的双眼,这才一字一句地同她说:“听着,密所笃诺,接下来的事你照我的话去做,完全照我的意思去办,好吗?就当我求你!”求你捡起自己的命,莫要一心盼死。
她空洞的双眸凝望着他,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李将军,李原庸,谢谢你来见我最后一面。这样就好了,放我去了吧!我苦熬了这么些年……已是太累了。”
太累了,她活着已经太累太累了。
叔公逼她,家人受迫,她至爱之人吝啬到连一个笑容都不曾给予,死,于她比活着容易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