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反馈和变迁 --贾环论_红楼梦之我是贾环 - 火灭小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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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的反馈和变迁 --贾环论(1 / 1)

在常入的阅读中,一般地对于才子佳人命运的注意,是远远超出于恶人恶习的。读《红楼梦》,"木石前盟"与"金玉良缘"的种种纠葛,博得了二百年来无数有情人的珠泪和感叹,而对贾环,则嗤之以鼻,轻鄙蔑视。其实,读者在鉴赏过程中无不倾注了自己的主观爱憎情感,而曹雪芹天才塑造的人物形象本身,却都是不能不令人由衷赞叹的,即便是贾环,作者也真实地揭示了其性格之所以如此的深刻的社会原因,在人物心灵的反馈和变迁中,我们可以撩开社会的帐幕,看到生活的一个侧面。

贾府是一个特殊的社会构成分子,贾环在这个高门府第、孝梯秩然的大家中是具有特殊地位的角色。在表象上,贾环从玉字辈,与贾珍、贾涟;宝玉互为兄弟;虽为庶出,仍是贾府的主子,月银每月二两,与宝玉是一样的。第三十六回王夫人议及袭人月例,王熙凤说:"若不裁他的,须得环兄弟屋里也添上一个才公道均匀了。"他的舅舅赵因基见到他要站立,上学时要充任侍奉;就是亲生母亲赵姨娘骂了他几句,也遭到凤姐的一顿抢白训斥。但究其底里,贾环这个主子的地位是极低下的。不仅王夫人厌恶憎恨他,王熙凤喻之为只能钻热火坑的"燎毛的小冻猫子";就是他的生母赵姨娘也每每借题发挥,骂他下流没脸,"上不了高台盘".;甚至众丫环也都"素日厌恶他"在贾府这个等级森严的封建贵族大家中出现这样的异常现象,是很应探究的。

贾环乃贾政之妄赵姨娘所生,父精母血的凝聚,并未使他的命运和前途充满宝玉那样的飘渺梦幻,如果说他的得脸是因为赫赫的贾政是他的父亲,那么,他的不尽人意则是因为他的母亲不是"夫人"还只是个"姨娘"所谓"姨娘",是赋予被主子收入房内的,丫环的称呼,也是封建上层社会腐朽的一种特殊表现。赵姨娘在贾府中名主而实奴,处于一种半主半奴的特殊社会地位‘上,所以,贱如戏子的芳官也就敢称彼此是"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了。一夫多妻的封建婚姻制度,为贵族主子们荒淫纵欲的糜烂生活提供了法律和道德的庇护,更多的妇女只是被充为玩物或生育工具,并没有获得伤身于主子行列的权利,改变不了原先被污辱受欺凌的实际生活。赵姨娘在贾府的这种特殊的境遇和特殊的地位,不仅造成了她自己阴险冷酷的心理状况,而且波及其子,为贾环的活动和成长先决地提供了典型场所。他呱呱坠身于嫡庶有别、家法森严的封建等级制度和宗法制度的禁锢之中,在赵姨娘不断争宠夺势以正主子名分,然而却又一次次惨败的过程中度过了呀呀童年。王氏姑侄处处贬抑贾环,因为他的客观存在毕竞是宝玉继承家业的潜在威胁;赵姨娘的埋怨,则蕴含了对他不能气血方刚地出息争气的不满。掩盖在封建贵族大家表面温情脉脉的薄纱,已被无情地抛弃。过早地展示在贾环面前的,不仅有奴婢的三流九等、规矩的严厉广泛,而且还有正室偏房的严格等级,嫡出庶出的亲疏远近,年长年幼的井然秩序,得脸不得脸的实际差异。贾环正是在有主子名分且拿着主子的月银,然而又遭到执事主子们的轻鄙和侍奉丫环们的冷遇这种特殊的环境中,逐步形成了他特殊的性格,形成了他独特的表达意志情感的方式方法,开始了心灵发展变迁的历程。

贾环是一个争强好胜的顽童,庶出的特殊境遇使他本能地敏感于牵涉到他的事和物。元春命猜灯谜,颁赐猜着者,惟迎春、贾环二人未得。迎春以为玩笑小事,并不介意,贾环却觉得没趣。他与莺儿等丫环赶围棋睹钱,可以赢,可以赖,惟于莺儿将之与宝玉相比十分反感:"我拿什么比宝玉呢。你们都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这虽是小儿的爱强好胜和喜入忌出,却也真实地表明了贾环小小年纪,便直觉地感受到了嫡庶的不同和地位的差异。"意识起初只是对于周围的可感知的环境的一种意识,是对处于开始意识到自身的个人以外的其他人和其他物的狭隘的联系的一种意识"而且,"意识一开始就是社会的产物"(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马恩选集》第1卷第34页)。

一定的环境或氛围中形成的心理和性格,不仅必然鲜明地烙上这个环境或氛围的印记,而且必然地反馈于它的。贾坏种种幼稚的嫉妒和顽劣的恶作剧,自然导发于心理的逆反和阴暗,但其内在深层结构的基石,却仍是奠定在企图弥补或消除现实的差异这一基础上的。他起初并未认识此间表里,而只是简单地把一切归罪于宝玉,"虽不敢明言,却每每暗中算计。"对于凤姐宝玉的逢鬼受镇,"自是称愿";而且恶毒地想用热油烫瞎宝玉的眼睛;第三十三回"小动唇舌"一段,更是细腻地表现了他的这种不正常的自发的逆反心理。为了便于讨论,我们还是先重温一下曹雪芹的精彩描述:

......贾环见了他父亲,唬的骨软筋酥,忙低头站住。贾政便问:"你跑什么带着你的那些人都不管你,不知往那里选去,由你野马一般!"喝令叫跟上学的人来。贾环见他父亲盛怒,便乘机说:"方才原不曾跑,只因从那井边一过,那井里淹死了一个丫头,我看见人头这样大,身子这样粗,泡的实在可怕,所以才赶着跑了过来。"贾政听了惊疑,问道:"好端端的,谁去跳井我家从无这样事情,台祖宗以来,皆是宽柔以待下人。--大约我近年于家务疏赖,自然执事人操克夺之权,致使生出这暴珍轻生的祸患。若外人知道,祖宗颜面何在喝令快叫贾链、赖大、来兴。小厮们答应了一声,方欲去叫,贾环忙上前拉住了贾政的袍襟,贴膝跪下道:"父亲不用生气。此事除太太房里的人,别人一点也不知道。我听见我母亲说......"说到这里,便回头四顾一看。贾政知意,将眼一看众小厮,小厮们明白,都往两边后面退去。贾环便悄悄说道:"我母亲告诉我说,宝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里,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钗儿强奸不遂,打了一顿。那金钗儿便睹气投井死了。"话未说完,把个贾政气的面如金纸,大喝"快拿宝玉来"!

贾环的表演是十分狡黠的。最初一段话旨在为自己解释开脱,迁转贾政的怒气。第二段说了半截的话则大有深意,明显地流露了弦外之音:叫其他没有用处,而我却知道;是听母亲说的,并非我的编造;太太和屋里的人对父亲封锁了消息,但其他人对此是有议论的。而"回头四顾一看",一是要小厮们退开,以示此事的神密和重大;二是只能告诉贾政一个人。这其中固然不乏顽童得意时的卖弄,同时也还包含了对贾涟等人以及小厮们的不信任,在得意和卖弄中渗透着怯懦和惧怕。经此充分的渲染铺垫之后,贾环才道出了中伤宝玉的恶毒2淫辱母婢,逼死丫环。我们暂且不论赵姨娘是否真与贾环议论过此事,且是如此议论的;仅就描述中将金钗儿之死都罪责宝玉的伪饰夸大,便可见环哥的用意了。作者标题以"手足耽耽"想必寓意亦于此吧。

自然,贾环只是于兄弟不平等的待遇愤愤然,并非自觉地意识到是为了所谓"争夺继承权",因此,他并不象赵姨娘那样着眼于宗法血统的嗣位承爵。但是,以非常确定的物质关系为基础的绝对父权和长子继承权--包括自然形成的封建长子继承权,也包括它的后采的形式--实际上支配着人们的意识和人们的行动。这种宗法社会的特有意识和律则不仅制造了压抑贾环的环境,同时也是贾环心灵反馈的潜在的实质动因。他以顽童赤裸裸的方式,自发地抗议"掂人分两,放小菜碟儿"的做法,公开与视若凤凰的宝玉争强,不仅未能达到幼稚的愿望,反而更引起了.掌事主子们的厌恶和排挤,这种恶性循环的生活,也就使得他的性格畸形发展,表现出悖于常理的心理特征。《桐阴清话》记载了这样一条快事:"尝于珠江画肪中,见一女郎,手持湘妃淡金面折叠扇一柄,蝇头细书《红楼梦》人名,下合《西厢记》曲一句,词意酷肖,真雅制也。贾环名下,曰:"一地胡拿"(见蒋瑞藻:《小说考证》卷七)。盖此"一地胡拿"确为环哥顽劣言行的定评。

不过,这只是贾环的一个方面。生活是错综复杂的,贾环的性情也有多方面多层次的表现和发展,"一地胡拿"还有着另一方面的内容。在"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的贾府,奢侈淫逸的生活习息当然也熏染陶冶着环哥。王熙凤极厌恶贾环的秉性言行,却竭力怂恿他沉溺享乐;王夫人骂他是"黑心不知道理下流种子"也并不限制他小小年纪与丫环的胡作非为。这诸种因素的合力,又塑造了贾环心理的骄野蛮横、颐指气使的特征。彩霞原与贸环有旧,素日也与赵姨娘契合,但当来旺妇倚势霸成亲,彩霞向贾环求救时,他却"不大甚在意,不过是个丫头,他去了,将来自然还有,遂迁延住不说,意思便丢开。"这一心理的刻画是极深刻的。小孩儿于此事羞口难开,自然不宜深责;但作者以细致而犀利的笔锋挑破了通常的情感装饰,深入到贾环灵魂的内里,暴露了他的污秽和丑恶。脂砚斋评说到:"这是使人想不到之文,却是大家必有之事。"(脂评原文是:"这是使却是大想不到之文家必有之事",据俞平伯《辑评》改。)这既是说赵姨娘为彩霞而求助贾政这件事,也是.评判贾环这一心理活动的。所谓"大家必有之事",实质上揭示了封建贵族大家中绒裤子弟日趋腐化堕落的必然;当未谙世情的贾环成为执政者珍、避之流的糜烂腐化和得势得脸的蓉、芹一伙的胡作非为的另一个层次的补充和投影,小说也就更加深刻地寓示了这个封建大家败亡的不可逆转和必然。

《红楼梦》中的人物具有系列的特征,每一个都与周围的环境结有紧密的联系,是处于各种不同关系中的这一个具体的人。我们通过贾环与宝玉、探春、迎春性情言行异同的比较,可以对这一形象有更加全面的认知和把握。

先看贾环与宝玉。他们是同父异母兄弟,所谓"兄友弟梯"和森严的嫡庶有别,规定了他们名分相等而实际悬殊的状况,正如马克思和恩格斯所说的,前一代传给后一代的大量生产力、资金和环境,"也预先规定新的一代的生活条件,使它得到一定的发展和具有特殊的性质"(《德意志意识形态》,《马恩选集》第1卷第43页)。宝玉全然不以此为意,"只是父亲叔伯兄弟中,因孔子是豆古第一人说下的,不可件慢;只得要听他这句话;所以兄弟之间不过尽其大概的情理也就罢了"。他既不想为弟子表率,更不想辖治教训。在兄弟关系上,宝玉也表现了性情天生与封建伦理纲常的轻蔑,流露出人性自由的一丝气息。贾环对于宝玉,只是因为贵族大家的规矩,"才让他三分";但当周围的环境以嫡庶和长幼关系沉重地压迫他时,他便竭力地抗御,并企图以加害宝玉来改变自己艰难的处境。实际上,他是以一种报复的"恶"的行为,表示了对封建正统的伦理纲常的反对;但他从自身社会境遇出发,伦理的规范只能是服务的工具,而不应成为束缚自己的羁绊,其最终目的是想让伦理纲常适应自己的需要。就此而论,"他两个终是别路"。

再看贾环与探春。他俩是同胞姐弟,而且,就宗法观念而言,探春的境遇理应比贾环更窘迫更恶劣,因为"虽然庶出一样,女儿却比不得男人,将来攀亲时,如今有一种轻狂人,先要打听姑娘是正出庶出,多有为庶出不要的"。但是,探春"才自精明志自高",她不仅清楚地认识到达一点,而且力图改变这种状况。‘她竭力回避不得脸的亲生母亲,努力亲近正宗嫡派的王夫人和宝玉,甚至不认赵国基,只以王子腾为自己的舅舅,气得赵姨娘大骂:"如今没有长羽毛,就忘了根本,只拣高枝儿飞去了!"正因为如此,她以聪明干练脱颖而出,深得上下敬重,委以重用,"以姑娘之尊、以贾母之爱、以王夫人之付托、以凤姐之未谢事,暂代数月"(第五十五回有正本脂批),掌执事之大权。王夫人对她表面上淡淡的,心里却是和宝玉一样的,这种心理的矛盾,实际上也是对她出身与心志才干相矛盾的反映。环哥则既不会讨好卖乖,也不逢迎乞怜,只以冷酷无情的报复,直隐无露的抗争反馈于环境。探春如弟由同一基点向相反方向发展着。探春投入贾府执事集团的怀抱,在兴利除弊的同时,也就提.高了自己实际的社会地位和影响,成了老鸦窝里的凤凰。贾环以敌视的态度对待执事集团,不仅不能扬眉吐气,按凤姐的话说,也"实在令人难疼,要依我的性早撵出去了",他在主子阶层中境遇的窘迫,由此可以想象了。所谓"真真一个娘肚子里跑出这个天悬地隔的两个人来",原因也就在此吧!

我们还可以比较一下贾环和迎春,在某种意义上讲,他们两入的相似点反而更多一些。迎春是贾环的堂姐,亦为庶出,只因贾母喜爱孙女,才跟在这边一处读书;亲生母亲早已亡故,主母邢夫人本不在意,面情塞责而已;琏哥凤姐赫赫扬扬,也竞不顾恤一点儿。一个侯门千金,只能孤独地在《太上感应篇》中寻求善恶因果的精神寄托。环境的压抑,兼之传统女性的心活面软和脾怯性懦,形成了她不同于探春的"二木头"的内向心理结构。贾环的处境与迎春极相似,性格却是外露的,并往往直接表现为外在的行动。但是,无论是内向还是外露,单纯地凭借个人性格并不能变革自身的社会存在。由于根本利害的矛盾冲突,他们二人的境遇终究不能得以根本改善。

从以上简单的比较中,我们可以粗略地勾勒出贾环的基本面貌:他抗争于环境以追求等级待遇的改善和提高,而客观效果却悖逆于主观愿望,直露的性格遭到了更多的斥责和憎恶。从个性形象创造的角度来看,作为庶出的具有主子之名而实际情形又常常与之不尽相符的贾环,是《红楼梦》人物系列中不可或缺的一个层次或一个方面。

在贾氏家族内部尔虞我诈的矛盾冲突中,贾环时常不自觉地被利用,起到了一种折射的作用。如果我们可以把王氏姑侄对贾环的压制和贬抑,看作是对宝玉地位的巩固和加强,那么,贾赦借贾环的诗作大加褒奖,表露的则是他自己对贾母和贾政夫妇的不满。这在第七十五回全家欢宴赏中秋中得到了集中的表现。

贾赦是荣府的嫡长子,袭世职,且兼任族长,论常理是当执掌家政的。但贾母却将大任委以贾政夫妇,王熙凤是王夫人侄女,统管宁府,这样荣宁二府就都在贾政夫妇的治理之中了。虽说贾赦"为人平静中和,也不管家务",其内心实在也是愤愤不平的:非不欲管,实不给管也!中秋赏月,这位赦老爷借说笑话的形式,以戏言语讽刺贾母偏心;针对贾政奖励宝玉贾兰,便借贾环一首"发言吐气总属邪派"的诗,大加发挥:"这首诗据我看甚是有骨气,......我爱他这诗,竞不失我们侯门的气概。"不仅赏赐了较宝玉贾兰多得多的玩物,甚至说:"以后就这么做去,方是我们的口气,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慌得贾政急忙劝住:"那里就论到后事了。贾赦无儿,贾政有三子,大儿珠儿早夭,宝玉、贾环则不仅长幼有序,且嫡庶有别。贾赦明知世袭必为宝玉,却还要扯出贾环,这不是明明在出贾母贾政的洋相吗!这比邢夫人当众让凤姐难堪高明得多。王雪香以为:"贾环纯秉母气,蠢目而豺声,忍人也;独赦老赏鉴之,气味有在矣。"(《石头记论赞贾环赞》,同治十三年版)所谓"气味有在",可说是由境遇相似引发出了惺惺相惜之感。这场闹剧又一次表现了贾环遭受冷落的窘迫处境,但毕竟只是个配角;更主要的还是借"一击两鸣"的方法,借贾环和他的诗作,表现贾赦与贾母贾政的矛盾,反射出封建道德观念掩饰之下的勾心斗角、你争我夺的光怪陆离之色。从小说各类矛盾借以表现的媒介物的调配安排来看,贾环是表现这组矛盾的重要折射点;亦如上文所说,是《红楼梦》人物系列中不可或缺的一个方面。

贾环之所以引起读者的厌恶,不仅在于他是使读者常常偏爱的宝玉几次遭难的"罪魁祸首"而且在于他阴暗冷酷的心理和言行的违悖事理、不尽人情。尽管理智地分析,如上所述,这些都是符合小说内在逻辑的,其实,贾环的性格是丰富而独特的,也是分阶段变化的,随着小说情节的展开,他的心理也随之变迁发展,并不是象"千部共出一套‘的旧小说,始终静止地重复已经完成了的性格。早先的贾环,口应心声,声形于色,喜怒外露,毫无顾忌,小说重点表现的是他抗争压抑束缚的"顽"的一面:哭怨丫环,把"欺负我不是太大养的"直言道出,真乃小儿无赖的质朴;借抄咒经,拿腔作势地任意指派丫环,活画出小人乍得意的可笑;油烫宝玉,诬兄肇事,公然发泄不满,表现了恶劣顽童的狡诈狠险和棘傲不驯。但后采的贾环,外遵名分,内执礼仪,渐敛狂放,趋向内刚,小说在仍写他顽劣的同时,着重表现的,是他对封建伦理观念的自我调整和适应。第三十三回以后,他的猜忌和自尊时而有所流露,却不再公开惹事生非了。他不理会丫环的瞒骗,也不理睬赵姨娘闹事的怂恿;不满宝玉则避之,欲远彩霞则拖之;随着年龄增大,渐阁世情,他已把主要精力转向读书作诗了。他才思滞钝,拘板庸涩,不及宝玉空灵娟逸,天性聪明,但读书稍进,好看诗词,腹中虚实已去宝玉不远了。而且,若论读书举业,宝玉已经不及;甚至可以立挥一绝,连贾政都觉得新奇罕异。《老学士闲征词》一章中,叔侄做诗,"贾兰先有了。贾环生恐落后也就有了。"这说明贾环幼时争胜好强的心理,已转换了形式,表现在诗文举业方面了;且五律诗作高过贾兰的七绝,可知他也非愚不可及。

贾环是《红楼梦》中的一个弱势人物形象,他身为主子,却从未受到过他人的尊敬和应有的关怀。其父贾政,为人古板严苛,他的严肃令自己年幼的儿子的心灵蒙上阴影,他从未给过贾环一分父爱,也没有对贾环错误的行为加以正确的引导,从而使贾环更加向着奸邪之路前行。其母赵姨娘,贾环打小与其相依为命,深受其影响。可惜她没给儿子树立过任何正面的榜样,贾环从她身上只学会用不择手段去争取自己所想要的。探春是贾环的胞姐,却为了追求权利投向执事集团的怀抱,使贾环再次感到亲情的淡漠,他对执事集团的反抗,也带着一丝报复的快感。在贾环贫瘠如沙漠般的生命中,彩云的爱是唯一的绿洲,它也使贾环的性格发生过短暂的转变,虽然这份爱持续的时间不久,可与贾环周围淡漠的亲情比起来,这份爱显得越发弥足珍贵。可见,贾环的性格的发展变化是与他所处的生存环境密不可分的,他是值得我们同情的

贾环的这种心理的变迁和性格的发展,自然包含了顽童惧怕家法学规的乖巧,主要的还是家族现实生活的制约,是封建伦理观念熏陶规范的必然结果。清王朝提倡以孝治天下,《圣渝广训》就有"隆学校以端士习"一条,以为"土习端而后乡党视为仪型,风俗由之表率。务令以孝弟为本,材能为末,器识为先,文艺为后"。‘封建的道德伦理,自然是规范全社会的,也还是规范统治阶级自身的,因为内里的违背和破坏一般是甚于外部的。因此,它要求通过学习,"成人材而厚风俗,合秀顽强懦,使之归‘十一致也"在贾府内,更兼有贾政道学诗文的时常不掇,所以‘贾环弃顽劣而进诗文,自觉不自觉地"改邪归正",符合社会的和家族的规范要求,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贾环性格可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的这种特殊性格除了自身因素之外,与其特殊的成长环境也是密不可分的。他的父母没有给过他正常成长所必须的父爱和母爱:父亲贾政的严苛压制使孩子的天性受到打压,不能健康发展,在行为出现偏差时又不曾及时予以纠正;母亲赵姨娘自私狭隘,不良的言行带给孩子恶劣的影响,使他的人性扭曲,性格畸形发展。他的胞姐探春为了向上爬,不念丝毫亲情,甚至不惜把生母和兄弟作为打击的对象。亲人们的冷漠使贾环无数次感到亲情的淡薄。他人性中的种种劣根性更像得到土壤的幼苗,越加蓬勃生长。他在爱情中寻求温暖,此时彩云给了他真挚的爱。在贾环的一生中,受到的都是冷漠打击,别人轻侮的眼神,暗地里纷纷的议论,这些都像一只看不见的手,使心性本来就偏离正常轨道的贾环又被推向了更深的深渊。而彩云像沙漠中的绿洲,滋润了贾环干渴的心田,虽然好景不长,但贾环也因此而改变过自己的性格。随着这段爱情的消逝,贾环对于感情是完全绝望了的,无论亲情还是爱情,他都一概不报希望,以绝情处之,在贾府衰败之后,贾环终于走上当强盗之路。

鲁迅先生说《红楼梦》:“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而在我眼中,看到的贾环,他是一个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他是被封建礼教吞噬的,他是值得同情和怜悯的,他是得不到救赎的孩子。

他让我想到鲁迅在《狂人日记》的结尾写到的一句话:“救救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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