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翻看,任她放在我的面前,眼睛仍注视着她问:“我做这个方案时给刘助理探讨过,并给郑总写了报告的。郑总没有批吗?”
“哦,”邓岩抬起头,眸子在光亮的镜片后眨动了一下说,“没有。刘助理到是和我提过这事儿,但没有明确处理意见。现在马上要递交上去,所以只能还按照原先的分配方案执行。”
“那对李浩太不公平了!他做代理主任已经三个月,每个月的成绩都有目共睹,他完全有资格转正,享受主任级别的待遇。”我说着拿起面前的材料,看一眼又说,“即使没有批下来,不能转正,工资照旧发,但奖金这块公司完全可以协调,让他享有他应得的那份儿呀。”我颇有正义感地陈述着,却见邓岩垂下了眼皮,看着手中黑色的圆珠笔,长长的睫毛在镜片下偶尔微微地颤动一下,白皙嫩润的脸庞上仍挂着那丝永不消失的恬静,朱唇微闭,默不做声。
“对不起。”她不用说话,已经将我的气焰化于无形,我歉疚地向她道歉,“我只是觉得对李浩不公平。这已经影响到了他工作的积极性。”
邓岩抬起头,表情如旧,丝毫没有受到我情绪变化的影响,看着我说:“这段时间总部正在酝酿新的人事制度,李浩的事儿受了些影响。”
她的解释并不能使我信服。我怀疑李浩申请转正的材料跟本没有往上递交,还安静地躺在文件柜里。也许原北市区办事处主任,人虽然早已离开,可档案并没有撤掉,还充当着公司的执行经理,李浩虽然接替了他的职位,可并没有接替他所享受的待遇。那么,他那份儿待遇去了哪里?
我沉默着思索着,没有反驳邓岩的解释。并不是没有可反驳的,是不能再反驳——再反驳我的矛头就毫无遮掩的直指郑熠阳了!我胆怯了,提不起实施这份儿正义的勇气。但我拒绝修改方案。邓岩无奈地说,“如果你坚持这样,只能拿着它去找郑总签字了。”
我开始犹豫。如果只是因为李浩这件事儿我会争取,可现在还有关于我本身不能解释清楚的我和李婷去居龙峪玩的事儿,也许现在郑熠阳正在考虑怎么处理我呢,我再去为李浩这件事找他理论,无疑上火上浇油,引火自焚。
但我终究还是去了。为了李浩也为了我自己。经验告诉我,逃避是愚蠢的,就像躲在洞里的老鼠,明明知道水已经灌进了洞还拼命地向洞的深处躲避,结果终会跑到尽头无路可逃,再想回返从洞口逃生生存的机会已经十分渺茫。所以,应当在感觉到水灌进洞的那一刻,就迎着水流冲向洞口,只有这样才有更大的生存机会。
(bsp;郑熠阳最终还是没有在奖金分配方案上签字,理由非常简单,一是李浩的学历太低,没有学历证书,上面根本不可能批准转正;二是,如果让他享有主任级别的待遇,不利于以后公司的人事管理,会引起其他主任的不满。
对于第一个理由我能理解,谁也没有办法撼动高高坐在上面的那些死脑袋的家伙!可对于第二个理由,我觉得实在荒谬。我真想问一问他怎么个不利于以后的人事管理(我没有胆量问出口)!其他主任不满?他们有什么资格不满?就因为李浩手里没有和他们一样证明学历的废纸?我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语形容这个理由的可笑了和荒唐了!
其实郑熠阳一样觉得这个理由荒诞。他只不过是再用这种谁听了都觉得荒诞的理由提示我——这个问题没有必要再讨论,我不能改变结果!
显而易见,我的猜测是对的——人事部根本没有把李浩的转正材料交上去,现在它仍安静地躺在人事部办公室的档案柜里。李浩这个“下等”公民,完全被愚弄了,他再拼命的工作也注定没有出头之日!公司正等着他心疲力竭,好名正言顺地把他踢开,然后再派执行经理过去。这样,李浩创造的价值,就合理的成了a市公司一笔额外收入。这对a市公司整体额外收入来说虽然显得微乎其微,可要知道再大的整体都是由n个部分组成的。
我的情绪极差。这不完全是因为我秉性正直,品格优良,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和李浩同样没有康品健公司真正所需要的那张“废纸”,不觉产生了兔死狐悲的心理,为李浩不平,为自己忿忿。
我表情里所有的变化都收在了郑熠阳那双犀利如鹰隼一样的眼睛里,像落入清水中的黑色墨滴无法掩盖。
“你是不是对这件事还有不同看法?”郑熠阳冰冷地问我。
“没了。”我尽量地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不带有一丝报怨。可是,很难做到。
“你回去对李浩先安抚一下,别影响他的情绪。下个月我会让人事部安排执行经理接替他的工作,到你哪儿去报到,你做一下准备。至于李浩……让他还回到原先主管的位置上去吧。”郑熠阳看着我,微微地垂了一下眼皮,似有所思,抬起来,目光更加犀利地射在我的脸上接着说,“如果你觉得有必要与他换一换环境,就把他调动一下,只要有适合他的位置。”
“我考虑考虑。”我说。
“嗯。这事儿就这样。”郑熠阳止住了这个话题,我正要起身告辞,他又接着说,“还有一件事,我正想让刘助理去找你谈,正好今天说一下。”
“什么事?”我心里忽闪一下,精神为之紧绷,马上意识到了他要问我什么。
第二卷六十六
(13)低头认罪
“病好了?”郑熠阳绕着弯子问我。
“好了。”
“哪天好的?”
我以为郑熠阳会直接问我去居龙峪的事,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很明显是听信了传言,要看我的态度,这反而让我犹豫了一下才回答说,“昨天就感觉好些了。”
“哦。这么说前天你还病着呢。在家里养病了?”郑熠阳那双眼睛像老猫瞅耗子一样盯着我,话已经问得很明白。
“没有。在家里躺着烦,一个照顾我的朋友建议我去居龙峪散散心,便去了。”我诚实地回答出他已经知道的答案。
郑熠阳听了,身子向黑皮座椅的靠背上一仰,眼睛却没有离开我的身体。“病着还能跑那么远的地方玩儿,你这是什么病?”
我低着头,不说话。现在任何解释都会被看成狡辩,因为在他的心里结果已被认定,解释只会加深我在他心目中不诚实的感觉,反而使他恼怒。
“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在公司里影响有多坏?”郑熠阳的声音不大,语气却非常沉重,压得我不敢抬头,“而且还是同一个女的!那个女的夜里还在你哪儿留了宿!”
我低着头,像受审的囚犯一样沉默不语。他的话点到这个份儿上,我不想怀疑曹斌都不行了,当然还包括朱元。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另一个念头替代——我忽然对郑熠阳产生了强烈的恐惧感,发根都奓了起来。他是不是安排了眼线盯着我呢?要不怎么对我的一举一动知道得这么清楚?做领导的还不至于卑鄙到这种地步吧——我拉个稀请几天病假还派间谍盯梢?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我又觉得这个想法很荒唐,公司毕竟不是黑社会。
“这个女的邓部长也认识,我就是通过邓部长认识她的。其实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就是普通朋友。”我不得不解释一下。
“普通朋友也好,不是普通朋友也好,只要不发生在公司内部,公司不会干涉,也没有必要去找邓部长求证弄个水落石出。”郑熠阳用语隐晦,暗示我邓岩根本没有和他提过这些事,如果我怀疑,那是不正确的。“主要问题是在你养病期间跑去了居龙峪。养病不见得非在医院病床上、躺在家里,这一点儿我完全能够理解。可公司的员工能理解吗?他们只会认为你是借着病假之名跑去游山玩水!现在弄得整个公司沸反盈天,我想不追究都不成了!”
他的这番话说得十分得体,公是公私是私,又义正词严,又体现关爱,且无可奈何。
我仍低着头,沉默不语聆听训诫,摆出一副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的内疚样儿。所有高高在上的领导都喜欢下属这副“怂样儿”,这能满足他们奴役别人行使权力的欲望,能体现他们睥睨一切的高傲,让他们产生十足的自豪感。当一切都得到满足,他们才会放下姿态,拿出一点慈善,挤出一点怜悯,施舍给面前摆着“怂样儿”的下属一点安慰,就像雄狮在母狮身上发泄完兽欲后,会吐出舌头舔一舔母狮身上的毛一样。
“这本不算什么大事儿,但凡自己性子收敛点儿,小心些,也不至于弄到这步田地。”郑熠阳该发泄的都发泄了,开始舔我身上的毛了。“现在,整个公司都宣扬开了,我想护你也护不住,否则怎么服众?你得接受处罚,周会上我会说这事儿。扣除你本月奖金,另外,你写一份检查交到人事部,简报刊发(子公司内部刊物),全公司通报批评。”邓熠阳说着,沉默一下,又补充一句,“按规定,你这种情况记过降级甚至撤职都够得着了!还好你以前一直表现不错,这个处理结果我想大家也都能接受。现在告诉,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到时不要情绪化。以后不管做什么事儿,多想想,别由着性子来。”
这个处罚看似很轻,其实很重。扣奖金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全公司通报。这无异于对一个从政者宣布他的政治生命就此终结!我以前所有作为,曾有过的辉煌业绩和声誉,都会被此一笔抹杀掉。实际意义比记过还要严重!
我忽然想到了高英甫,想到了我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在康品健这条路上走到了头。
筒报刊发前这几天,我郁郁寡欢,烦乱不堪。我有点儿恼恨李婷为什么让我去居龙峪散心;恼恨自己为什么喝那两口口服液,搞得跑肚拉稀,弄出这么多的事情来。
我不想理会任何人,也不想弄明白到底是谁把我和李婷去居龙峪玩儿的事儿传播到了公司。每天一下班儿我便猫进一个叫“青梅”的小酒馆,自己把自己灌得晕晕乎乎。
在这个过程中,李婷每天都传呼我几次,可我一次也没有给她回过电话。我知道这根本不怪她,但毕竟还是与她有关系,再和她纠缠,不知还弄出什么事儿来,到时我在康品健公司真的没有办法呆了。
简报于周五刊发出来,我写的那份措辞诚恳,语带悔恨,洋洋洒洒数千言的检讨书,将整个头版占得满满当当。在检讨书中,我像批判“四人帮”一样毫不留情地批评自己,像触怒上帝的基督徒一样深深忏悔。写得那叫个好,好得在康熙大辞典里也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形容它;深刻得就是拿给一个诛他九族也不肯认罪的杀人犯看,他立马也会悔悟,在政府面前低头认罪。
很奇怪,简报发出后我的心情反而有了稍许平静,那团淤积在心里的忧怨不平莫名其妙消散了许多。下班后,我不想再去“青梅”小酒馆把自己灌晕了,想回宿舍,因为我觉得现在不需要酒精的帮助也能睡安稳。可是,我还是去了“青梅”小酒馆,因为我收到了谭玉健在我bb机上的一条留言:我在“青梅”酒馆3号间等你。务必来!!
第二卷六十七
(14)青梅煮酒论奸雄
我能猜到谭玉健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约我,但非常奇怪他为什么偏偏选择了“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