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提前开建设扶贫工作计划会,老书记和金苇珉参加了。
老书记迟迟不在计划上签字的理由终于有了。老书记的意思很明白,要拿着上面的文件、村里的计划,去县里找领导。他要充分利用扶贫运动的大背景,又要利用这次计划会的机会,为村里谋发展。
老书记临走时,对王九哥说:“这次会很重要,我必须亲自去,看能不能再要几个项目下来。”王九哥问:“那这与签不签字有什么关系?”老书记说:“老九,我看你还是欠些火喉。上面这些破纸,你说它有用,就有用,说它狗屁不值,就狗屁不值。签不签字都无所谓。我签个字起鸟作用?那是遮眼法,搞形式。我现在是想拿起它,当个把柄,去找上面,兴许还有点用途。”
王九哥越来越不愿和老书记争高低了,他似乎在慢慢改变自己的一些习惯。这也正中了老百姓的一些话,你看看,老书记正在驯一只雄鹰呢。但殊不知,这鹰也是能从笼子里驯出来的么?笼子里如果能驯雄鹰,那么手板心上也能跑千里马了。
县里开会的那天,一色的年轻人,年纪最大的村支书也不过四十来岁。入会场时,签到处把老书记当上访的人挡在了门外。他解释了半天,别人也不相信他是奶头山的村支书。他看着别人高高兴兴地走进会场,自己扫兴极了。后来,把金苇珉找来,才放他进去。这个误会让老书记受到了一肚子的窝囊气,开会的心事一点也没有了。
好像是容中尔甲的一首什么鹰歌还没唱完,会场上的麦克风就开始嗡嗡叫。这叫声在老书记的耳朵里突然变得山崩地裂。主持人讲话了,又拍了几声麦克风,还是嗡嗡的刺耳,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想,过去来县里开过几次会,几次都是县委书记亲自站在会场门口迎接他们这些村支书,可今天怎么了?人老了就不值钱了?他越想越气,屁股没坐热,就气得要上卫生间。软软的一小截肉皮管子,竖不起来,水湿了裤腿,看了看湿湿的一片,觉得霉气得不得了,就索性退出了会场。
会场外,倒是宁静。他抬头扫视了一眼县委大院,办公大楼、会堂,楼还是过去的楼,但都装修了一新。他站在会场前的台阶上,身影弯曲在左侧,左顾右盼不知要去何处,正好看到大院里的一个老人很面熟,他想起来了是原来的老县委书记,样子还没多大变,头发是比前几年白多了。他很想过去跟人家打声招呼,可脚步就是迈不动。这是他多虑了,想人家看他佝偻成这样子,像只蛐蛐,也许早就不认识他了。但他认得曾经的老书记,他还是不经意地走了过去,像有只鬼手牵着他,让他找着了方向。他刚走几步,人家牵着一个小女孩看也不看他一眼,就拐弯走了。而他循着老县委书记的影子,还是跟了过去。
这一跟,他的目标,一下子就明朗了。
可是,一天一夜下来,他认识的老领导,走过的老办公室,拜访过的老铁门,都不复存在了。他在记忆中走完最后一家铁门时,已是深夜。他长叹一声:“哎——又走错了——错了。”
就是这次会后,不知老书记是气出病了,还是累出病了。老书记住进了县人民医院。一天,他把王九哥拉在病塌边,无限深情地说:“老九啊,我把奶头山近两千号人就交给你了。”
熬了三年零三个月的王九哥终于掌握了奶头山的最高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