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突然停了。这时，又吹来一阵风，二狗子清醒了，晓得是电影已经散场了。操场上留下了一片隐隐的狼籍。细碎的纸片在月光下乱飞，未燃完的烟头在风声中明明灭灭。散场的几百人把遍地月光踩得粉碎。月光下，狗声一片，汪汪汪地跟着自家的主人走了。

不一会儿，奶头山四面八方的山岗上，燃起了一束一束的熊熊火把，照亮了各自回家的弯曲山道。朦胧的月光向远山铺展而去，好像下了一层霜。

二狗子还楞在那棵枣树下。听到一片悉悉索索的响声，像有老鼠走过来了。是几个人走过来卸幕布。有人在帮搬机子。

二狗子在黑暗中退却了。他看到金苇珉、燕站长、王九哥进村部，出村部，去了奶沟。他才抄起两只手，摇晃着隐隐发痛的腰杆子，踩着一路浅灰色的月光，追着后山最后几道手电光柱下山去了。

他梦游一样地跟上了和尚脑壳、鸡眼人他们。和尚脑壳喊：“二狗子，你怎么才下来。你是到树上打炮去了？还是学日本鬼子花姑娘的干活去了？”

二狗子恼怒起来，骂骂咧咧地冷幽默。说：“那小日本不是人，是茅厕里的一把蛆。我后世操生也要变成日本人，专门操她妈的日本p（女人）。”他这是转换了话题，就赌气似的匆匆忙忙往前赶路了。

和尚脑壳让过了二狗子，说：“你快走快走的，是不是去赶鬼？”

二狗子也不客气地说：“和尚脑壳，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赶鬼的梦？”

和尚脑壳说：“是做了一个梦，不过不是赶鬼，是二狗子与一只小黑母狗到黑皮岗上屁股连着拉据子。”几个人哄地笑了起来，笑得夜色十分地狰狞。

二狗子不再理他们的。爱开玩笑的二狗子不开玩笑了，他们的玩笑就没了趣味。大山突然静了。

鸡眼人拿手电光一晃一晃地射远处的一棵树。对擦身而过的二狗子说：“听说你老兄改行了，在蒙大筒？想拿到旅游区去赚钱，是不是？如果有好的，我先定一把，要多少钱？”

二狗子还是不理他们的。就蹬蹬蹬的朝前跑了。一串一串的山间黑影朝他胸脯子上扑来，他也不怕。远处有狗叫，划破了沉静的奶头山。深夜狗叫是避邪的，早晨鸡叫是赶鬼的。

后面的人，反走得越来越慢。他们的兴奋劲还在电影上。说今晚的电影实在是好看。有纪录片“农业学大寨”、“只生一个孩子好”。有科技片“怎么养鸡养鸭养猪”、“怎么种水果植干果育蘑菇”。有故事片“地道战”、“地雷战”……看得真过瘾。明晚有大片，一定要来早点。

他们说了电影内容，又想起了王九哥的宣传报告。

和尚脑壳说：“纪录片的内容好像与九书记的报告内容差不多。”有人附合：“是差不多的，现在农村都要这么搞的。”他们就觉得这电影是不能白看的，看了就得听从村里的安排了。

鸡眼人说：“这修公路是天大的好事，他王九哥不作这个报告，我们还得修。学大寨好呀，搞农业现代化好呀。”

和尚脑壳说：“王九哥是有点文墨的人，算是伸伸抖抖搞了个动员令。”有人提出了不同看法，说：“也不是百分之百的人和我们一样，愿意出几个钱，干几天义务工。也有花岗岩脑袋，不开窍。驴脸、老虎他们就放风了，就是杀了他们，他们也不得出工，更不得出钱。”

鸡眼人说：“这个动员令，还是下得好，多数人都会理解，修路是子子孙孙的事，又不是为哪一个人修的。”和尚脑壳说：“这次村里还是动了脑筋的，修路的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周到。要平要均的一些事，按人头，不按田地，这还是比较合理的。因为人头才会搭车走路，哪个田地还搭车走路？”

他们说了王九哥的报告，又想起了漂亮的金苇珉。说这红颜是奶头山的福水……

已是下半夜，月光突然就没了。夜寒入怀，夜露绊湿了他们的脚。一山漂浮的虫鸣声，把移动的黑影几乎撑起来了。黑影不再议论什么，虫鸣声浮起的奶头山真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