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脸池下方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刚刚睡醒的老鼠疲倦得躺着,刚刚从梦境中挣脱,自我意识还没能回归,可确实正在苏醒,眼皮子颤动起来,然而这个颤动持续的时间明显过长,那里有什么扯着它,而它挣扎的力度显然不足以供它达成目的,它是在颤动中积蓄足够的力量以等候下一次爆发。
这是一个全封闭车厢,作为一个无意识的交通工具它自然不会讲话。可,我想――如果在它铁皮制成的身躯里有那么一个类似于大脑的意识点,它必然抱怨:“我的肚子里塞了太多的人,你一定想象不到,”车厢意识点对空中一个虚拟意识点抱怨道:“他们相互踩着脚面才得以站立,也有人不得不悬空一只腿,像鹤一样缩起一只脚。任何人都被人挤着的同时也紧紧挤向别人。自然,他们的心情都不至于开朗,每个人都粗粗喘着气,他们在自己的意识世界大发雷霆,呼出的气体都腥臭,看上去受罪的是他们,可真正疼痛起来却是我!”
“活该!”车厢意识点说。
“活该!”另一个意识点附和。
呜呜――列车大吼大叫起来,它要向田野里飞奔的野鸡示威。
老鼠吃了一惊,这点从他抽搐的四爪上不难看出,随后他迷迷糊糊站起来,晃晃脑袋,用前爪摸了摸嘴,豆大的眼睛只睁开一半,看来真正调出自我意识还要稍等一会儿,我作为旁观者姑且就这么等着好了,且让我们容忍老鼠脑袋反映慢这个缺点。
意识到没有危险接近后,老鼠安静下来。
“首先要确定安全,身上无痛也无伤,”老鼠想,“安全似乎还算安全,没有蛇,没有猫,其次是所处于的地点,阴暗、潮湿这点立即就能感觉到,的的确确是老鼠应该待的地方,没笼子,没夹子。”
我看到老鼠安定下来,我以为原本需要很长时间的,可他的行为出乎了我的意料:不叫,不慌,不探头探脑。顶厉害的老鼠!
老鼠得意非凡:任其它哪只老鼠都不能像我这样在人群里来去自如,我每天遇见数不清的人类,这么多人类这么多眼睛竟然从没能发现我一次!
老鼠蹿上行李架,它刚刚在前面那节车厢的行李架上冲人的衣领里小了个便。老鼠觉得自己的爪子非同一般的光鲜净爽,没有镜子,它真想去照照镜子,那镜子里是新一代的明星鼠,它能看到那根本不存在的镜子里的自己――光闪闪的皮毛,神气的神态,顶瓜瓜的身姿。
“漂亮到胡子上!”老鼠支起前腿大喊大叫!
“笨蛋!”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谁?”老鼠吓了一跳。
苍蝇嗡,嗡,嗡地扇动翅膀飘然落下,俏生生立于老鼠面前。
好漂亮的苍蝇小姐!老鼠有些吃惊,难以接受,从未见过如此靓丽的苍蝇,不,不但没有见过,即便是想象,是在梦中也八成不可能得见如此晶莹剔透的苍蝇。老鼠嘭然心动:即便只是见到的第一面也能使自己爱上?这是怎么回事?何以出现如此美好的生物呢?
老鼠愣住了,是的,对于老鼠来说他无法接受这个,他的生命形式本就是这样弱小无力的东西,从出生开始他遍与垃圾堆与烂掉的仅能维持生命食物相依为命,可如今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中――在完全熟睡的状态下被搬运到了这个自己不了解的莫名其妙的场所,遇见对它视若无睹的大堆大堆的莫名其妙人类,既而又突然出现这么一只漂亮得异乎寻常的苍蝇小姐。
是真的吗?老鼠怀疑起来,他怕死,他全然理解生命的弱小。
与生俱来的警惕性通过体内的血脉传达到每一寸皮毛,老鼠觉得自己体温瞬时升高了几度,“自己的确是陷入了某个阴谋中去了”,老鼠不能不这么想,虽然他根本就不能理解还有谁会对这样一只普通的灰老鼠耍弄阴谋,但除此之外别无可能性,万不可心存侥幸。
在老鼠紧张兮兮的这段时间里,苍蝇一直在一旁静静得立着,就这么歪着头用苍蝇独特的眼睛盯着老鼠看,俨然盯视一块落水的泡沫塑料。
踏上火车的一刻高明才想到自己完全忘记了张艾琪,自从查看地图的那一刻莫名的兴奋就已经将高明包围,不但张艾琪,其他的什么也都不曾出现在他脑袋里。
那时,地图的某一点突然冒了光,当高明手中的直尺扫过那个坐标的时候,微弱的光在地图上像深水中飘摇而上的气泡似的跃出,不起眼地挣扎着晃了晃,还好它晃了晃,否则高明一定会将其作为幻觉从脑中剔除。
然而高明看到了它,“看到”一词应该是太过简单化了。因为高明并非只是将其作为光,对他而言,这光的不合理出现代表着不合理事物即将到来的征兆,他将其完全看作是形而上的产物,好似神祗一样。高明一下子就相信了他,并对他充满了崇拜。
前面已经说过,高明对这座无时无刻给他不安全感的城市是充满厌倦的,他在其中陷入了太多的思考。过多的思考没有带给他简洁明了,反而使他更加迷茫不知所措,四目望去通通不合心意,全部不知所谓。而这时光的指向使他不得不迈出步伐,不得不踏上光所指引的旅程,他深信前方有绝对惊心动魄的冒险在等着他,他将在这里实现自己。
高明给张艾琪打去电话。
“喂?”张艾琪的声音传来:“我已经到家了,你在哪呢?”
“我要去旅行一段时间,短时间回不来了。”高明说。
“喂!”张艾琪说:“这种事情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高明将背包搭上左肩,倚靠在车厢墙壁上,车门还在源源不断吞入更多的旅客。
“哎,亲爱的,临时决定的嘛,一直没有时间,我现在上了火车才来得及告诉你的。”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传来忙音。
轻轻叹了一口气,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高明心中的石头却放下了。
旅途都是漫长的,所有人都在忙着无事可做与找事做,对于无事可做的人,发呆成了旅途上的主流作业。
高明也在发呆,他双目涣散地凝视着行李架的某个地方,脑袋里则想起张艾琪。这个女人是他情感生活的一部分,不,已经是过去式了,自从离开这鬼地方的念头占据脑袋,张艾琪就已经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其实我并非是薄情寡义之人啊,”高明寻思,“我对自己的女人也倍感珍惜的,以往的、现在的,不论谁我都不曾辜负,自认为作为对方的男朋友也绝对称职,对方也从无怨言来讲。”叹了口气,高明又想:“她现在怕是很生气吧?”
“靠,随她的便吧,”高明有些气急败坏,“离你而去怕不是我的责任,这肯定是必然的,今天的事情即便没有发生,在以后的某一天也会突然而至。”愈是这么想,头脑愈是不受控制起来,大片大片的不满与埋怨涌上脑袋,直逼得高明想破口大骂一番才能解恨。
“谁他妈都不会同给不了自己安全感的人一起睡觉吧?半夜突然警惕性的醒来那滋味要多难受有多难受!”高明觉得,若是张艾琪就站在眼前他就可以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一通了,那滋味一定畅快淋漓,抛开庄重,抛开男人的尊严破口大骂一通。高明还没那么干过呢,更别提挨骂的是自己的女朋友,单是想想高明便觉得血往上涌。
“你,哪怕施舍我点感动啊?”
直到高明感到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自己的脑袋他才将情绪稳定下来,甩甩头抛开这感觉。
“有东西钻入自己脑袋”这个感觉高明打小就时常能体会到,感觉很自然,就好像胳膊痒的时候顺手挠挠一样,全然没有突兀的感觉。起初小高明以为所有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每当他问起,大家都会报以莫名其妙的眼光,慢慢的他也就理所当然得接受了下来,毕竟,没有完全相同的人,也许只是自己的脑部神经先天有点小差错呢?
列车仍然在田野里飞驰,四周的景象好像跟刚才没什么变化,树、红砖房子、田地、常见但不知名字的禽类,铁路沿线排列的电线杆永无止境,高压电线被架在离开地面几米高的地方起起伏伏,有时电线杆被支在土坡顶,电线也就随之猛然跃起,好似心率不齐的病患。
高明出神得望向车窗外,他的座位正巧紧靠车窗,厚厚玻璃外的景色不断被疾驰而过的列车甩开,越来越远。天上有大鸟跌跌撞撞的冲入云层,还未见其出来火车便已经远去,鸟儿是生是死谁都无从知晓。
感慨随即而来,人生在世,谁都不曾预见未来,就好像火车上的人们谁都不知道自己所在的车厢会承载哪些人,更不知道谁会坐在自己身旁。
“hi,”一个女孩的声音传入高明耳中,“对不起,这是我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