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儿一做完,连夜饭都没顾上吃,就跑到张二屋里看你!张麻子!日后莫冤枉好人罗!”
我老爸叫我娘亲总是张麻子长张麻子短的叫着。他在外边做活儿,半夜回家,也是高声喊着:“张麻子!开门来!皆因我娘亲的门面上有几粒白芝麻。”
老爸对娘亲的不尊敬称呼,引起了隔壁邻居潘姐的反感,有一日潘姐对我老爸说:“潘师傅,你是吃四方饭的手艺人,该懂得礼教。如今你的儿子都这么大了,不要大呼小叫,张麻子张麻子的。她是你的结发妻子,不尊重她就是不尊重你自己。”当然这是在后的事。是住进柳林河畔九龙桥头新屋以后的事儿。我老爸还听人劝,打从潘姐说过之后,老爸不再呼张麻子,改称老张。也许是老爸多时不叫娘亲张麻子,心里憋屈得慌,有一天竟鼓动我去叫张麻子。不知道是我不懂事儿,还是有意迎合老爸,拍老爸马屁。竟然跑到娘亲面前叫了一声张麻子。娘亲抬起手就扇了我一个大嘴巴子。我握着嘴再看老爸有何反应,嘿!他正偷着乐呢。我方知自己上当了。
娘亲哧哧的笑了两声,说:“你潘裁缝是好人?你潘裁缝是好人,那这世上就没有坏人了!老实告诉你老婆,刚才你送走的骚狐狸精,是不是张后屋的冉冬枝?”
“什么前屋后屋,冬枝春枝?我只晓得她是我的世主。我去她屋里做生活,她把工钱给我养活你们娘儿俩。”
“你潘义贵编瞎话骗人,就像夜壶装尿,那是滴水不漏。你认为你老婆还信吗?俗话说,只有大傻子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受骗上当。如果我还相信你的鬼话,弃不是烧熟的红苕,苕透心了!”
“反正我说的都是实心话,信不信由你。”
“那好。我来问你,前年你回齐洲,说你在这边买屋,钱不够,把我喂的一头大肥猪赶来了,买的屋在哪里?为什么今日还要做屋?告诉我实话,我才信你不骗人。”
“那头猪赶到半路死了。因为钱凑不够,屋,人家不卖了。老爸编瞎话面不改色,一本正经。”
“你骗吧,编吧,继续编。我不怕你不说实话,大水淹了石头堰,水退石头现。潘裁缝是狗改不了吃屎,那个妖精是不是冉冬枝儿,早晚我会晓得的!”
老爸和娘亲第一个回合交锋,算是告结。此后,老爸早出晚归,很少在外边过夜。可是,快到年跟前,老爸又夜不归家了。有时候,夜里不回日里回。他对我娘亲说,做屋欠人家好多债,他夜不归家,是为了躲债。不由得不信,年三十夜,家里果然来了几个讨债的,他们坐在客厅,赖着不走,扬言潘裁缝不回,他们就坐到天亮。把家里买的两担劈柴烧火取暧,柴烧光了,人才走,谁也没有坐到天亮,也就是两个多时辰就走了。以后,再也没有人上门要债。至于老爸是怎样摆平那些债主的,娘亲一点都不晓得。老爸老病复发,夜不归宿的毛病越来越严重。娘亲把他莫可奈何。
春日的早晨,空气凉爽。我和娘亲站在门口,闲得无聊,向四处张望。忽然望见东边的荒山坡上有一个人,飞也似的跑过来,不一会儿便跑到九龙桥头,我看出来了,他是我老爸!
老爸的样子十分狼狈,像惊弓之鸟,失魂落魄。一向梳得油光水亮的小分头,零乱得像秋天的一蓬乱茅草,一向衣衫整齐今日却赤脚露腿,上身只穿一件白衬衣还没有扣扣子,袒胸露着胸脯。来到门口,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有人要杀我!快!把门闩上!”
知夫莫若妻。尽管老爸吓得三魂不付体,七魄游阴间,我娘亲却若无其事。到了屋里,我娘亲冷冰冰的说:
“你一定是采花遇到了黄蜂蜇。跟你说过多少回,别人家园中的花儿摘不得,碰到忠心护花的主儿,你就要倒霉。总是把老婆的话当耳边风,这一天终于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