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展的妹夫说:“可不是嘛,当初都以为大哥得判死刑,这下好了,活着就是盼头。”
施展小心地说:“妈,咱家为我这事没少糟蹋钱吧,我也没给家里留什么……”
“破!谁要你那个脏钱,花着都堵心,老施家怎么出你这样一个?”施老太太气愤起来。
施展父亲接口道:“就是请俩律师花了不到两万,平时挑费也不少,给当官的咱没送嘛,也送不起,当初我跟你妈也想开了,犯了这个法,有命活着没命死吧,值当没生你这个儿……咱不说那个,谁愿意赶上这种事?就是连累人家麦麦进来,有些不值当的。”
施展叹口气,沉默了。
我妈倒爽快起来,安慰施家二老:“嗨,孩子犯了这个事,就让他蹲几年长长教训,也未必不是好事儿,麦麦肯帮施展,也是他们的情分,犯法单说犯法的。”
我说对,你们就值当我们当兵去了。
琳婧打趣我说:“还得给你们戴大红花是吧。”大家一笑,气氛又轻松下来。
我开始逗女儿,琳婧炫耀地说:“你看,已经长牙了。”我把女儿抱过来,女儿的俏俏的脸,女儿看我时迷惘的眼,还有可以整个握在我掌心里的嫩嫩的小手,女儿的小手,柔软的,不知所措地拒绝着我的小手,不断搔痒着我的心。
她跟我很生分,已经会叫人,琳婧说连“爸爸”都会叫了,就是没地方实习去,哄了半天,女儿就是不放弃原则,只好奇地看着我的秃头笑,什么也不喊我。我又想起被妈妈扔掉的那个戒指,有些可惜。
整个过程,父亲没什么话,我一直是他的骄傲,直到我走进c县看守所那天。我知道我伤害了他的感情,却找不到可以安慰的话。
爸爸只告诉我,刚才和门口的一个老警察聊了几句,他说像我这样的,到劳改队也不会让干活,报简历的时候就写自己是教师,劳改队里都有学校,弄好了可以分到教育科,很轻松,减刑还快。我说那我就写我以前是老师吧,早就背叛教育事业的事就不暴露了。
那一天似乎聊了很多,大家抢着说话,围绕着我们两个,题目也起得飞乱,两个小时的接见时间,好像很快就到头儿了,拦也拦不住。
值勤的一声吆喝,大家都依依不舍地站起来,我拥了琳婧和女儿一下,琳婧的眼睛立刻红了,我转过身,看到施展的老婆正在哭。
那边的一桌,好像来的都是朋友,正在告别:“哥们儿,在里边好好混,别沉啦!”
“哥几个,在外边也多几个心眼,别跟我似的这么傻逼,弄不弄就折进来。”
“保重吧。”
“大家保重,想着照顾我老娘。”
家属们都被安排坐下去,我们俩端着菜盆,夹在七八个“黄坎肩”里面,向外走去,到门口,都不由自主回过头去,看见亲人们都眼巴巴望着呢。喊一声:“保重啊”。一步跨出门去,眼睛早潮了。
第六章突破与游离第一节恐怖倒记时
回了号儿,大家刚要午休,看我进来,又都支起了身子。仿佛凯旋的英雄,先跟大伙一块兴奋了一下,小不点开始抱着一摞饭盆儿,给弟兄们分菜。我把家里送进来的两只烧鸡(已经让管教检查过)放金鱼眼他们前面一只,另一只舒和我们那边留着受用。金鱼眼假惺惺推辞一下,就让丰富收拾起来了。
“好肥的鸡屁股。”丰富嬉皮笑脸地说。
“跟你嘴似的。”小不点一边分菜一边接茬。
刘金钟一边接过我挨个发的“社会烟儿”(里面不卖的牌子),一边笑问:“闺女喜欢那个戒指吗?”
我眼皮没眨地说:“高兴着呢。”刘金钟就呵呵笑了好几下,我早想好了,不能告他实话,太伤自尊了。
丰富冲这边叫道:“麦麦你还真把戒指给孩子啦,那可是刘金钟给小鬼叠的。”
我说丰富你他妈别给我上窝心丸行不?
“信都带走了吧。”一个人问。
我说给我老婆了,管教根本没搜,自己瞎紧张了一通。
“咱女儿怎么样?跟你近乎吗?”舒和坐起来问。
一提女儿,我立刻来了精神,绘声绘色给他们描了一回,说到女儿和我生分的样子,我郁闷起来:“等我出去,闺女都3岁了,都该懂事了吧,我这样的爹,会不会给她心理上早成幼年的阴影啊?”
“这小时候的伤害,最可怕,恐怕要用一辈子来化解。”舒和替我感伤着。
侯爷笑着安慰我:“小瞎孩子还没思想,什么也不懂,你记得你3岁以前的事啊?”
舒和不服输地较真儿:“侯爷这就错了,小时候的事,虽然忘记了细节,但那些感觉却留在潜意识里,非常深层的东西,有时候自己都不觉得,比清醒的思想更可怕。”
金鱼眼在那边骂道:“舒和瞧你那鸟德行,显你学问大?人家麦麦好好的接见回来,你添什么堵?”
豹崽倒替舒和说话了:“其实他是想到自己闺女啦。”
舒和没接茬,沉了脸干坐了一会儿,对我说:“来支烟吧。”
我看到常博一直阴着脸,满腹心事的样子,就问他怎么了,常博勉强笑道:“没事啊?”然后下意识看舒和一眼,我觉察到他们俩有猫腻瞒着我,当时隐约有些不爽,也没追问,只说了句“那我也歇会儿啦。”就要往板底下出溜。
舒和叫了我一声:“睡得着嘛,刚接见回来睡的着嘛,跟我们聊会吧。”
最后,我们仨挤在铺脚,小声咬开了耳朵。其他人都躺下了,值班那俩也乐颠颠钻板底下了,舒和告诉他们我们仨不睡了,替他们看着。
“你们心里有事吧。”我还是忍不住问。
舒和看一眼那些放倒的脑瓜,小声说:“还是那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