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着玩也不行,一个蓝小姐还不够你玩的?”
大家哄笑起来,二龙看一眼蔫立在那里的小伟,转身回库房了,林子正拿着一把扑克看着这边笑。
天气渐热了,车间顶棚的石棉瓦象一整张太阳能片,把屋里变成了一个大烤箱,我们这个车间,队部的头目们基本不来光顾,朴主任也不很要求,犯人们的著装开始随便起来。收提工的路上,还是规矩的,进了工区,立刻就纷纷换上短打扮,家里没有送夏装的犯人,干脆就把旧囚裤从膝盖上面来一剪子,改成了大裤衩——当然绝对不能让监狱里那些“把嫌儿”的管教看见。“58条”里有“不准私自改变囚服样式”的明确规定,裤子改裤衩,这动作是大了点儿,蹿出一“假正经”的领导管你一顿还真没办法。
中午,有条件休息的,还可以睡上一个半小时,就躺在案子或者地上,铺几片蛇皮袋子。说“条件”,就是指自己估计能完活儿,不然中午睡了,晚上回去还得在号筒里把时间补回来。很多人,包括疤瘌五在内,自然是不符合“条件”的。
库房的上下铺,是林子和二龙的专区,日本儿和龚小可吃了午饭就抱着一堆空袋子出来,在库房的墙根下面眯起来。
老三从七大的木料场里寻了些材料,钉了个简易的木床,被广澜连抢带求地要了去,老三说:“得,算哥哥做贡献了,明达,回头我再钉俩,咱哥俩一人一个。”
刚寻了料来,还没等他动手呢,二龙就撒神经,指使赵兵把广澜睡的架子床给砸了,破木板子扔得满工区都是,还限令老三在半分钟之内清理干净。老三惹他不起,满脸笑容地逃了。
广澜笑着嚷嚷:“你也给我留个睡觉地儿呀。”
二龙一指墙根:“弄几片木版铺地上,就乎吧——现在是改造呢,回头你比老朴过得还舒服了,他能不惦记你?”
“得了吧龙哥……”广澜笑道:“就你那床,弄得跟席梦思似的,我也没看老朴跟你换地儿呀?”
二龙也笑,回头说:“反正你们把工区给我改成家具场不行——尤其那个王老三,你管着他他还玩手工业哪,你们再陪他一起疯,他还不欢洋啦!工区成他们家作坊啦。”
老三在窗户外面看二龙回了库房,才溜回来,广澜笑道:“龙哥说你不是好鸟。”
“你别胡说啦,我在外面听着哪。”老三似乎被二龙骂得很舒服,因为有广澜陪着。
我被他们一闹,也没了睡意,干脆溜达工区外面抽烟去了。看那葫芦秧,真是越长越好了,已经爬了满架,在窗户前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凉棚,葫芦花星子般开放着,仔细看,有的蔓上已经长出花生大小的幼葫芦,青青地顶着白色的星子花。
葫芦好啊,对它们来讲,只要有空气、阳光和土壤,不论生长在什么地方,大墙内或者大墙外,都是一样的。……其实,葫芦自由么,它们也不自由,它们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依照别人设计好的路线攀缘生长——呵呵,葫芦也不自由哦,我被自己刻薄的想法逗得笑起来。
不过,葫芦是幸福的啊。它们没有太多的欲望,只要空气、阳光和土壤就够了。现在,它们得到了。而我们,还有太多的缺失。
第十四节三哥,我又歇啦
“我操,喘口气吧。”
——我正在葫芦架下面乘凉,疤瘌五也溜了出来,一屁股坐在窗根下面,随手掐了一根香菜,塞进嘴里嚼着,我笑笑,扔给他一支烟。
二龙要是看见他吃香菜,准把他满口牙都敲下来。
“老师,我快撑不下去了,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仨月,不瞒你说,在外面我没别的本事,就是出名的懒,在外面要照现在这么干,我早发啦。”
我笑道:“不是你一个人这么想。”
疤瘌五犹豫了一下,把刚要伸向香菜的手缩了回去:“人就是没有记性的东西,还不如畜生,多少人一进来就后悔,就发誓,出去喝上二两猫尿,就什么都忘了——操,我在号筒里熬鹰的时候,就常琢磨这些事儿,发誓以后再不进来了,这不是人呆的地方啊。”
我笑道:“出去以后,二两酒下肚儿,又忘后脑勺去了。”
疤瘌五一副玩世不恭的哲学家姿态,冲空中喷了一口烟道:“对,就是这么回事儿,我是不相信自己啊,出去也就这德行了。人就跟这葫芦似的,种的是葫芦就长不成人参果,当初我爹妈载我这苗子的时候就没用心,现在想改路子,晚啦!狗到什么时候都是吃屎的货。”
看着谦虚到妄自菲薄的疤瘌五,我哭笑不得地说:“你忘了大伙常说的:点背不能怨社会,命苦不能赖父母了?终归还得靠自己啊。”
“对,靠自己。”疤瘌五说完又转折道:“不过这再怎么折腾,葫芦也变不成人参果呀!”
我笑道:“长不成人参果,还有让人当酒葫芦、当水瓢使的不同嘛,要是让太上老君装了仙丹,这葫芦也厉害啦。”
随便扯了几句闲话,我先回去了。疤瘌五趴着窗户叫我:“老师,再来棵烟啊。”
我抓一下兜口,把烟盒扔了出去,里面大概还剩三五根儿吧。
下午起了觉,大家已经干了一段时间,我才感觉出疤瘌五还没有回来,急忙扒窗户一看,好,哥们儿靠墙睡得正美哪。我“咳咳”地喊了两声,疤瘌五睡眼惺忪地一拨头。
“开工啦。”我说。
第二天早上,疤瘌五散了架似的从门外进来,告诉老三:“受不了了,干了一整宿,还剩好几片。”
“怎么越来越回旋儿啦。”老三皱眉道:“前些天不是熬到一两点就完活了吗?”
疤瘌五狠劲晃一下脑袋:“头都大了,木了……三哥你甭管了,回头我跟二龙说去,不行就找主任,这么下去,我非死里边不可,还三年多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