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程家的希望与骄傲。
叔叔与婶婶这辈子最有共识的,大概也只有这件事了。
我失神地看着他优雅的长指,行云流水地在琴键上滑动,心里还在想着他今晚的陪伴……
自从那一晚,顿悟了他的用心之后,我的心思总是绕着他打转,怎么也离不开。
日常生活中,我开始一点一滴,慢慢地回想起,他曾经“巧合”地帮过我多少回,总在我最难堪的时候,适时地将我拉离窘境。
例如,还小的时候,婶婶每回和叔叔一言不合,砸出去的东西经常失了准头丢到我。
或者,就是太准了,才会砸到我?
当时我年纪小,还学不会如何自我保护,只会惊惶无助地缩在角落。
有好几次,程予默打开房门喊道:“妈,你小声一点好不好?邻居已经来抗议好多次了,还有,我明天要考试,这样我怎么读书?”
“还不都是你爸,没事收养个小麻烦,弄得家里鸡犬不宁,只要一看到这碍眼的丫头就有气……”婶婶仍持续叫骂。
程予默忍无可忍,“是不是不看见她,你就会气消了?那好,海宁,过来。”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在那时,我是没其他选择的。
他带着我到附近的麦当劳,点了两杯可乐和一份薯条,递来一本童话故事书给我,接着就静静看他的书,这一坐就是一个晚上。
他很少搭理我,所以那时的我,也从不觉得他的举动是在维护我。
回到家时,通常都已经风平浪静。
又例如,有一回我不小心迷路,也是他找到了我。
我不知道他是找得辛苦,还是刚巧路过发现到我,在那个家,除了叔叔之外,我就算消失也没人会在意的。
那晚,他牵着我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月色很亮,我感觉到他的温暖透过掌心传递给我,不可思议地让我感到好安心。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总会下意识里躲进他的书桌底下。在那时,小小的心灵里面,总觉得陪着他在麦当劳看书时,才是最安全稳定的一段时光。
再例如,他是我钢琴的启蒙老师。
虽然我这个学生很令他蒙羞,直到现在都还不争气地停留在只能零零落落地弹完一首《小毛驴》。
我弹得很想死,而听的人则是生不如死。
那架钢琴是我心中永远的痛,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呃……那好像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如果他讨厌我,不会这样对我的,是不是?
现在想想,虽然他很少主动对我说什么,但是对于我的叫唤,他必然会响应,从不曾置若罔闻。
我蜷坐在沙发上,凝视着他沉迷于琴音的俊雅侧颜,晕柔的灯光包围着我们。他知道吗?当他弹琴的时候,眸中散发的自信光芒,有多么震慑人心……
我恍然明白,原来我真正眷恋的,不是他悠扬的琴音,而是他那抹教人痴迷悸动的风采……
升上高三后,更为明显的升学压力,以及每天接踵而来的大小考试,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差点精神错乱。
这个时候,我就忍不住要埋怨自己这颗脑袋太二百五了,瞧瞧予洁,每天神采奕奕地和不同的男生约会,混得不像话,成绩却依然名列前茅,对她而言,考试仿佛就跟吃饭一样简单。
也许程家人天生就是块读书的料吧!
晚上用完餐,难得没有口水战配饭吃,大伙儿在客厅看电视、吃水果,就忽然谈起了这个话题。
“海宁,你学校的课业还可以吧?应付得来吗?”程叔叔关心地问我。
“嗯……还好吧!”我答得模棱两可。没办法,成绩没人家亮眼,哪敢吭声?
“有把握上好一点的学校吗?要不要我给你请个家教?”
“啊?不、不必麻烦了吧……”我可不想让婶婶又发火。
“哼、哼!还请家教呢,我们予默、予洁可没那么好命。”
没发火,但是冷言讽语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说话非得那么尖酸刻薄吗?予默、予洁的成绩一向不用我们操心,海宁则需要多一点的关心,这有什么好比较的?”
大家都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演变了吧?
我在心底叹气,哀悼暴风雨前的宁静即将终结。
“那是我儿子、女儿争气,哪像你捧在手心的那个小祖宗,也不晓得是谁的种……”
“对不起,婶婶,让你操心了。”我急忙接口,不想让她再翻旧账,这一翻会直接由盘古开天后的新仇旧恨一起翻起的。
“无聊!你吃饱撑着啊,又在说什么疯话?”
既然知道吃饱撑着,叔叔又何苦与她一般见识?你们吵不腻,我听到都会背了。
“真的不用了,叔叔。我的功课自己会当心的……”
“别理她,海宁。我明天就给你请家教。”叔叔很有一家之主的气势,拍案定谳。
“叔叔……”这种态度,不是要气死婶婶吗?
“爸,你确定给她请了家教就有用吗?”程予洁居然斜眼看我。
什么话嘛,我再怎么烂,也都还在全班前五名内,哪有你说的那么没救?
“予洁,你也不必太自负,全班第一名不算什么,有本事就向你哥看齐,下回考个全校第一名给我看。海宁如果有心与你一较高下,未必办不到。”叔叔说。
程予默挑了下眉,不吭声地继续吃他的西瓜。
天——这家伙,还真懂得明哲保身,繁花绿丛过,片叶不沾身!
“哥哥我是没话讲啦,但是海宁嘛……爸,我跟你赌啦,就算你给她请一百个家教都是没用的。”
喂喂喂!这话就有点过分了哦,暗喻我是扶不起的阿斗啊?分明把人瞧扁了。
“听到没有,还不如省了这笔钱,给我们予洁添嫁妆。”连婶婶都用鼻孔哼人。
要说我不怄吗?才怪,我当然怄,问题是,哪有我说话的余地?
“刘佳贞,你不要找碴,我们家哪差那一点钱?”
这倒是实话,以程家的经济状况来说,小小家教费只算九牛一毛,予洁随便血拼一件衣服就不止了,谁都知道婶婶只是借题发挥。
眼看战火又要挑起,我正想张口——
“如果我来教呢?”
咦咦咦?
我声音卡在喉咙里。
不只我,叔叔、婶婶,还有予洁,都微张着嘴,用错愕的眼神看着程予默。
刚刚真的是他在说话吗?还是幻听?
不可能每个人都产生一样的幻听吧?那就是真的喽?
“妈妈不想请家教,好,那就不请,我来教海宁。爸爸不是要予洁向我看齐吗?这样谁还有意见?”程予默从容不迫地抽了张面纸擦手,一字一句缓慢沉稳地说着。
哇!
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哩!
瞧瞧每个人的表情,活似被雷劈到,完全哑口无言。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婶婶连续张嘴、闭嘴,重复了三次,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的可笑模样。
“哥,她很笨耶,你干吗要为她浪费时间?”程予洁不服地娇嚷。
“我从不做浪费时间的事。”他的声音还是轻轻淡淡的,没有太强烈的情绪起伏。
“你不要白费工夫啦,她哪有可能赢得过我?”
哟,口气真不可一世。
“就冲着你这句话,我若不代替爸和你赌上一赌,榜首招牌反倒是浪得虚名了。”
“程予默?!”我惊讶地望住他。
他玩真的啊?敢情是被惹毛了?
他抬手阻止,没理会我,目光定定地和予洁对视。
“予洁,你怎么说?”
“好啊!输的人就要没有怨言地答应替对方做一件事哦!”
“一言为定。”他轻吐了口气,“海宁,你都听见了?”
是啊,还听得一清二楚咧!
我傻傻点头,还没反应过来。
经予洁一晚的挑衅下来,我体内的倔傲因子早就被挑起了,但是程予默呢?
他对这类习以为常的家庭纷扰,不是一直都置身事外的吗?我可不以为,他会因为予洁的三言两语就沉不住气,跳出来呛声……
我说了,他这人是八风吹不动的,就算他爸妈激战到拆房子,他顶多就换个地方站而已。
今天甚至还没正式开战呢!
而且,这是他头一回站出来正面挺我。
这……算挺我吗?他只是拿我当赌注而已……
表面上看来是这样没错,可是这并不合乎他的个性,他一向低调内敛,不是那种会赌气的人,他没那么幼稚。
那……
他今晚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线?这么想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