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们一块进房间,她叮叮咚咚翻了件崭新崭新,从来未穿过的蓝色带红点绸缎罩褂加在紫红棉袄上,把换下来的衣服随手甩在床上。然后,她既施胭脂又抹粉。不过,她很有经验,轻轻的,不留意很难发现,再加上那天生就苗条的身材经过修整更加清雅醉人。全身抖落着青春的气息。一切就绪,我们手拉手几步就到了那边。
志强微微一笑招呼我们,然后自顾自地弯腰在马凳上刨料。大妈坐在草窝里,问寒问暖,一手轻轻松松地抓住雪白的棉花,一手把一只用线吊着的小圆砣砣捻得晃晃直转……。
“这是干什么的?’看着那神奇的玩艺,不解地问王大妈。
“这是捻线,”大妈把那玩意儿往腿上一放,双手插进草窝焐着,“我们乡下妇女、姑娘闲时,从棉花里抽线,再把线绞上两股可以装被子,四股可以纳鞋底……”
我顺手拿来一看,原来是用一根筷子削得圆圆的,锥尖的那头还留个钩头扣线,筷子的大头就戳在一个像小圆饼样的木盘上,套上四片铜钱再加重量,我左看右瞧,总觉得还有点欣赏价值,这要是敲人头可能挺痛的。
“妈,你真唠叨,”志强直起腰,含笑的望我一眼,又抛向他妈,“给她们城里人听了笑焚大牙,穷才这样的,如果不穷是这样,那么,国家纺织机械厂就不要了,可改造一些捻线的这玩意儿,你们说呢?”王大妈顶回志强。“有什么值得好笑的?”
月圆垂手而立在我身旁,像个乡下大人那样成熟;目光驻在他脸上正色地说。“这不是很好吗?省得花钱买线;我认为这手工活还不错;真的。
“穷人主意多,发财人大萝卜,”大妈欣赏月圆的话,一本正经地的说,“在我们乡下家家都是这样的。有句古话,穷没有穷根,富没有富苗。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三代,总有一天会是发财的。”
“你们听到了吧,我妈还指和尚骂秃子。”志强说着走到他妈面前恭恭敬敬的,“老人家,请你下来,给她们烘烘火,你看她们冻手冻脚的。”
“噢,对了,坐家让客三千里,”她伸手就来拉我们。
“素兰,你和大妈烘,我不冷,也没有这个习惯,”月圆笑吟吟的,挡住了大妈。
我毫不迟疑地把大妈捺在原座,早就上了草窝。实际上我想烘火,在家里最怕冷的,不是踏脚炉就是捧手炉。我与大妈面对面地坐着,她又用根一尺多长的竹片在火钵里搅了又搅,白烟顿时往上直冲,她立即把盖布遮严。此刻,我们就像坐在烤箱里了。我要求学捻线。大妈耐心地指教我……。
“志强,我来跟你学徒,怎么样?”月圆眼里露出祈求的表情,稍有畏怯。
志强很快直腰后溜了她一圈,好像这话不会出至于她的口,既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他终于说:“担当不起,吴同志,不过玩玩是可以的。”他顺手递给她张刨子,“干活可以取暖,刨刨子是全身运动。再说,天冷冻死懒汉。”.
“给她刨,给她刨,刨不好就在她头上敲几下。”我起哄的说“棍棒下出高徒嘛。”
她对我飘忽一笑,又给我一个怪眼,‘不关你的事,小兰子把你脚爪子烘烘热。”
她那轻盈脚步真的飘到志强身边,双手接过那笨重的刨子,翻过来调过去的看了又看。然后两手像铁钳似的死死抓住刨子真的干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高兴,不知是什么力量在鼓舞她。她刨得既吃力,又歪歪斜斜,刨糟里就是不出花。马凳似乎没有搁得稳,撞在墙壁上轰咚轰咚的。对这些笨拙的举动她似乎有点胆怯,但她那调皮倔犟的脸蛋上充满自信。黑黝黝的眼睛连续不断地偷看“师傅”表情。,
“不出花,刨子要横一点,”志强看出她那不“及格”的握刨,走到她面前正正经经说着,“刨料要用三种劲,先下刨两手食指要用力,刨到中间全部力,刨到头大母指要有力,特别是短料。”她真像个小学生听老师讲课一般,望着“老师”连连点头。志强又强调说:“刨料左脚朝前弓箭步,三尺内的料不移步,四尺长料移一步……。”
紧接着他做了几个示范动作。月圆领会地连连点头后又继续操练起来。不过,那步子又忘了,只是八字步,又是右脚朝前了,腰弯了低于九十度。随她这么往前一冲一冲的,头发也向前后一飘一飘的。王大妈把老花眼镜往眉上拉一下,眼睛从镜片底下笑眯眯地视着她,脖子也伸得特别长。而她是手苦心甜,好像又怕被我们笑话,所以一转身,一抬头,正好与大妈眼睛碰个正着……。
“大妈,给您老人家看笑话了吧,”她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点缀着她那红彤彤的脸。
“不要紧,不要紧,你忙你的吧,年轻人只要玩得开心就行了。”她那紧盯她着眼神放松了,身体坐正了,脸上荡漾出温和的笑容对她说。
志强真心的教她,不时地给她个憨笑,她虚心接受频频点头,持续不断地露出洁白牙齿给他明媚地笑。反正笑意始终挂在他俩的嘴角上。特别是月圆细嫩的脸蛋上涨得红红的,笑盈盈的,汗晶晶的,那一贯紧锁的眉头,今天终于舒展了。
“现在,我们月圆最漂亮。”我故意对着志强说。
“用漂亮这两个字来形容月圆是远远不够的,最起码用
‘如花似玉,明眸皓齿,华丽照人’,这十二个字来形容。?’他既有意展示着自己的才华,又用最美的词句来奉承她,这大概是男人的本性吧。
月圆顿时用那古古怪怪的,是我从来没有看过的眼睛瞪了瞪我:“你最会说话,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奸臣。”
空气被我们搅活了,虽是简陋的茅屋却飘扬著春天的气息。我们都在尽情地笑着。志强如此大大方方长长久久地盯着月圆、而月圆又是如此娇娇怯怯地回视着他,无数柔情,千种心事,就在彼此凝视中表达着。此时,在我的臆想中,他俩是一对意中人,这大概就叫“爱情”吧。“爱情”这两个字写起来很简单,说起来也很容易,但落在暗恋的异性之间,却无法形容它那巨大的感染力。不但使人陶醉,还能唤醒生活中消沉郁闷的人。他俩是同病相怜,这种“友谊”不是偶然的,谈不上一见钟情,可能在心灵深处早就沟通了,否则月圆不会兴高采烈到这里来玩,更不会跟志强“学徒”。我衷心祝愿他俩,进入甜蜜的,快乐的,浪漫的世界里去,但愿他们……
“志强,把里面鸡子撵出去,乱飞乱跳的到处拉屎。”大妈的话打断了我的冥想。
“……”
只听“嚓”的一声,我转脸一看,月圆急急忙忙的捂着自己的褂子在低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