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这样,人是为别人活着的,不负责任的才会自杀呢,自己生的儿女,自己就得挑起这副担子,等他结婚后给您添个小孙子就算是您好福气了。”
“福气呢,还不晓得有没有寿呢,今年靠菩萨没有发病,往年每逢秋季,我的哮喘病就发了,有时心脏病也同时发,去年差点把命送掉,今年生活比往年好一些,粮食基本上够吃了,小强在人家做工省了不少口粮,不然和其他人家一样不够吃。”
“我知道您有老病,有一次月圆告诉我的,说您不能急躁,不能和别人吵嘴。要是生活好一点,是不会发病的。”
“嗯——,一点都不错。”她突然一怔,急忙起身,像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哦,小强叫我请你吃饭的,我真昏了,有客人来了,请你陪呢。”
“不不,不行不行,常到你家吃饭太不像话了。”
“今天一定要去,面子非把不可。”她把我的裤子甩给我,
“反正添人不添菜,多添一双筷。”
大妈说话时,脸上枯燥的皱纹变成了笑丝。我试探着问:“什么贵客临门,让您老人家如此高兴?”
“是个女伢子,过去你就晓得了。”
是个女伢子?我迟疑了一下:“您先过去,我一定来。”
“。。。。。。”
未进门,香味扑鼻而来,催人肌肠辘辘,馋涎欲滴。志强全神贯注地炒菜,似乎没有注意我进来,整个烟雾把他包围了。我说:“志强,我来帮你烧火。”
“唷,这么突然,我还没注意呢。”他侧身打量着我,“劳你大驾真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但对我来说又是求之不得
“。。。。。。”
“顺水人情,闲着没事,带烤火,白吃下去会肚痛,”我绕着草推进锅堂,又环顾室内没人,只有房门关着,我又问:“志强,你妈干什么去了?”
“到小店买酱油了。”油烟把他双眼熏得连眨四眨的。“今天没菜,真是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
我直起腰凝视着里锅盖上:“好几样呢,还嫌少?你不必跟我客气,应该跟……”
“应该跟人家客气,是吗?”
“对了,听你妈说来个女孩子,是吗?”
“嘘——”,他摇着手,“小声点,在房间里。”
我扫视了房门,瞪着他说:“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大概怕见太阳哇。”我又换一种语调:“是你家什么高亲,你妈那么高兴,又是这样盛情款待。”
他拍着身上灰尘,在围裙上擦了手,弯膝坐在较矮的锅草仓墙上,似乎等酱油,他低声对我说:“是我表妹。”
他说得轻轻松松,倒引起我深思,平常的表妹,值得如此重视?我这人就是有疑心病,倒不如就此挖底寻根:“她多大了?”
他仰望屋梁,仿佛梁上写着她的年龄。片刻,他的目光由上而下落在我的脸上:“今年十九岁吧,与你们一样也是下放的,不过是六二年城镇压缩户口。”
“现在她全家都在乡下吗?”
“她做裁缝,她哥哥在县城做老师,她爸爸妈妈不会种田,在生产队里看管老牛。”
“嗯——,一家人总算蛮好的。”
“又不怎么样,我那姑父常对我说,‘人老了没有用了,丢了皇道走麦城了,想当初当区长时,做一个报告稿子都不要,不得哪个不佩服,台下掉下一根针都听见。可是现在看管几条老牛,人还意见纷纷,说看管不好。”他的话把我逗笑了。可他还是一本正经的,“我那姑父确实是满腹才华。姑母常说他嘴不好,说话从不包装,只要看到不顺眼的事,听了不入耳的话,不管上级下级当场就反驳,老子也不认,政策性,原则性特别强。五七年整风反右正好搞到他头上,六二年就更不客气了。”他深深叹息一声,不亢不卑的。“前面的路是黑的,自己只能看过去走过的路,不能预测自己将来的路。”
“哦,忘记问你了,难道你表妹是……”
“是我妈的儿媳妇。我也忘记告诉你了。”
他这一脱口,犹如晴天霹雳,使我全身血液几乎冰冻了,好似屋顶上掉下的鹅卵石砸在我头上,顿时使我痛不欲生,天昏地暗,什么叫“突然”二字,我次刻才真正理会它的含义了。难道是真的吗?我呆呆地凝视着锅堂里那疏疏落落的火星,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人生有两件事猜不透:一是口袋装的钱,二是内心装的情。怪不得月圆这段时间不提王
家事的,她消沉,颓废,怨天忧人,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她,举目皆是她的敌人的呢……
“素兰,你在发愣干什么?”
“。。。。。。”。我眼巴巴地又绕起草把塞进锅堂,似醉,似昏。这话是我清清楚楚听见的,不是耳传,事情又是活活生生的摆在我眼前,今后怎么办?摆在面前将是一大堆乱麻,没法理出头绪。此刻我又镇静下来,假设他开玩笑呢?倒不如再试一试:“看来你表妹肯定相貌不凡哇,不然配不上你。”他正一瓢水倒人锅里发出“吱啦”一声,雾气熏得他差点睁不开眼睛,他隔着那雾气说:“武大郎姐姐,猪八戒妹妹,又矮又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