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的伤并不严重，厉害的是手，护头的左手有两根指头被砸破，血象小河一样，染了头，让人觉得可怕。他没有回家，他怕父亲看到，也怕母亲看到，他害怕父亲的教训，害怕母亲的担心。虽然人们说他是混球，可他确实是个孝顺的儿子。他顶着那颗血头去了好朋友甄三，他有个历史名人一样的外号“剃头”。不过和曾剃头比，他多了些野蛮，少了人家的文气，张口就要骂娘。见了人也一样。
“娘了个比的，谁弄得你，老子去废了他。”甄三拉着愣五就走。
愣五没动：“先把这血处理了。”
甄三又看了眼愣五的血头：“你这头挺唬人的，别人看了，一定以为从哪跑出个死囚，没死干净，顶着血头就跑了出来。”
“放你的屁，你才是死囚呢。”
愣五本来是一句无心的话，没想到这话居然应验了。83年，严打的时候，甄三因为捅了人背叛了死刑，那时候，愣五已经去了北京，没有再看上自己这个最好的兄弟最后一眼。
甄三手下还有几个小子，都是跟着甄三和愣五一块玩的小子。甄三叫他们，他们便来了。他们清楚甄三叫他们，一定又有架打了。年轻人就爱凑热闹，胆也大，可今天他们是找不到元浩的。元浩打完愣五，得到想要的答案，别去了医院，然后就回了家。
愣五知道自己一定找不到元浩，但他也知道明天去医院一定能找到元浩的。即便明天找不到，但也能在以后找到，毕竟那是到嘴的肥肉，没人愿意丢的。
元浩回家里找了几个人来帮自己的忙，元浩和他的同伴们去医院开始干活已经是一个星期后的事了。这个星期内，愣五每天都会去找。
他们也许是命中注定会碰面的。下午，太阳已经过半，时间好像是在五点左右。元浩的老乡二子端着玻璃杯子正在喝水，突然看见东面走过十几个人，都带着木棒子，为头拿着把刀。中国人有个最大的优点——看热闹。二子知道这群人是要打架的，他也像打了一身的鸡血，兴奋劲直冲大脑。这群人进了医院，他也跟着，走了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不对劲，这群人怎么向自己的工地走呢？难道……他意识到这架是要找他们里面的人的。二子很聪明，他很快就得出，这群人是找元浩的。因为他们都是第一次下山，只有元浩早早就下了山进了城闯荡。那时，十五的二子最崇拜的人就是大他三岁的元浩。他也觉得城里才是一个人追求的梦想，就像元浩，也像愣五一样，他追求的事北京，北京是他的圣地，而城市就是他们的圣地。
二子扯开嗓子喊了句：“浩子哥，有人来打你了啊？”
这嗓子不仅惊动了元浩，也惊动了愣五一伙人。
愣五回头看了，二子也看清了愣五的表情，一脸的凶狠。吩咐说：“三儿，那个人交给你了。”
甄三笑了笑：“小意思。”
一挥手，一转身，这动作潇洒，颇有小马哥的气势，但甄三却没有小马哥的帅气。他提着木棒子，后面还有两人，快速的向二子跑过来。
二子崇拜元浩，可没有元浩的胆子，相反的是他很胆小。看到有人向自己冲过来，愣在了当场，直到棍子落在自己的身上才有了感觉。这是换手无疑于讨打，而儿子还手了，刚出了手，棒子已经到了，他只得拿手护头，棒子砸在了手上，痛，钻心的痛。但还得护头，不然自己的头肯定遭殃。当时如果他躺在地上的话，他绝对没什么事的，最多就是衣服被踢脏，可他就那么傻傻的站着，挨着棍子的敲打。
大难临头，夫妻各分飞。这话确实是对的。夫妻尚且如此，更别说没亲没故得。元浩带了四个乡亲下来，除了二子，还有三个。他们看到这么多人过来，转身就跑，他们知道自己跑了没人会追的。因为对方找的就是元浩一个人。不是他们有多么聪明，而是愣五说了一句，没你们的事，最好散一边。他们散到了一边，特别远的一边，但能看清这场架。
元浩没有一点惧色，反而非常轻松的问：“这事怎么完？”
“没完。”
愣五不该说这句话的。元浩本来想把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后就这样算了。无非就是自己挣钱，你出气就行了。可愣五的那就话等于是把元浩逼到了绝路。没完，也就是说，我每天都要和你闹腾，看你怎么工作。
前面，我说过，元浩胆子很大，手也狠。
干土工的人都知道，土工需要铁锹。因为不管盖房子，还是墙，即便就是盖楼房也是需要锹。就是如今现代化器械多了，也还是要铁锹。当时可没有那么多的机械，锹自然有。元浩拄着铁锹，看着走过来的人，淡淡的，镇定的：“不要命的上来吧。”
我们见过人说这话，可是没有见过元浩这样神情自若的，象死神一样，冰冷的。愣五停了下来，他知道元浩是敢下手，可他们里面有人不知道，所以不知者无畏。有个愣小子就冲过去了，根本没有注意己方的人已经停了下来。反而是很开心的，在他的想法里，自己这么多人，你早已吓傻了，哪敢出手呢。出手也是找死。愣五看到那小子冲过去了，也想喊，可没喊出口，元浩的铁锹就招呼到了脑袋上，结结实实的，打在脑袋上。愣五能感觉到那下的劲道有多大，也看到那小子的脑袋在那瞬间变形，象西瓜被拍下去，然后成了扁的。其他人已经没有心思上冲了，他们之所以来打这架，是觉得这架打的一定是十拿九稳的，对方也不敢出手，可没想到对方完全就是不要命的。如果刚才那下打的是自己，那么……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耳朵出血了，眼眶也出血了，人倒在了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元浩，那是血煞修罗。
元浩仍然拄着铁锹，依旧淡淡的声音：“打吗？”听到别人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意思，你们还有谁上来送命？
他们退了一步，这是发自内心的害怕。愣五害怕，但不得不上，面子。有时候，面子真是害死人的。愣五就是，他觉得自己作为领头的，当时没有老大一说，只有带头的大哥，愣五觉得自己就是带头大哥，所以这时候自己应该挺身而出，象关云长关二爷一样，大吼一声，跳出来，其他人乖乖地倒下，自己威武无比。愣五也大吼一声，为自己壮胆，然后跑过去，看向元浩。战争里，讲究个气势，打架其实也讲究个气势。当时的情况就是元浩气势十足，而愣五是气势萎靡，根本没有多少胆量。他冲过去了，刀没落下，却看到头顶一片漆黑，那是铁锹，可以拍死自己的铁锹，“啊。”愣五怕了，扑通跪在了地上，“别打我。”
元浩在愣五跪下的那刻已经停了手上的动作，他知道给别人留一线，也为自己以后留个后路。而且他也清楚，如果自己是赤手空拳，或者是拿着一个稍短的东西，那么自己就没有这么好的结果了，也许倒下的就是自己，而不是这个穿着体面的，干净衣服的年轻小后生了。
元浩走过去，扶起愣五：“你以后不找我，我也不找你。”
“成。”
愣五走了，没人用正眼看他，觉得他就是个孬种。甄三也没看，他不是看不起，而是他打的不亦乐乎。二子已经被打倒在地，蜷着身子，挨着棍子，脚，连喊声也发不出来。
元浩冲过来，冲着人就是一锹，刚好砸到背上，那人应势而倒。人的潜能是无限的。这话真是太对了，原本已经打到在地的二子，突然站了跳了起来，还踢出了一脚，这脚却正好踢到了一个人肚子上，肚子其实可以算是人的一个弱点，当然后脑勺才是人真正的弱点，但是你打后脑勺很容易出事的，相反，人的脑袋却是人最结实的地方。也正应了物极必反的原理，你前面硬，那么你后面就必须软。那人蹲下了。原本三打一的情势，突然变成了二打一，而且情势是反转的。甄三看着这两个人，脚底生出了恐惧，恐惧顺着血管，上了头，他不怕元浩，而是怕已经满头血的二子，他发现这个人这时候是不要命的。这次，他又错了，二子要不了命，因为他没有要命的胆子，但元浩敢。元浩就是一门心思给二子报仇，抬起锹就横打出去，棍子根本没法和锹比，就像刀和枪比，它两是不具可比性的。甄三有个优点是愣五无法比的，那就是甄三有胆子，有杀人的胆子，也就是我们说得狠，可他没有不要命的胆子。他冲前一步，刚好躲开锹头，但仍被锹杆子打在了腰上。他冲前就是为了打人，棒子自然也招呼过来，刚好砸在元浩的头上。血从脑门流下来，进了眼睛。二子也到了，一脚踹到甄三肚子上，甄三再也没有力气，也没有血气抵抗这脚，倒在地上，棍子也飞了出去。元浩却疯了，他看到血就兴奋，这血不管是谁的。锹一下下打在甄三的身上，甄三不这么觉得，他觉得这是打在自己的心上，一下下，终于承受不住，撕心裂肺的叫了出来，也哭了出来。
愣五他没有和元浩对抗的胆子，却是个重情义的人。他听到了甄三的叫声，那是痛苦的叫声，让人无法承受的叫声。眼泪流了下来。他不想连累自己的兄弟，可现在呢？一切都变了。根本不像自己说的，我们就是去踩人，根本没有什么危险。现在却成了人家踩自己，自己却没有胆量对抗。
愣五再次跪在了元浩的面前，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自己的兄弟求情，不是，这是求命。他的声音已经不成声，说出的话是断断续续的，可意思却表达明白了：你放过他吧，不然他会没命的。
元浩停手了，看着愣五，“哎！”了一声，将锹扔了，“带他走吧。”
愣五带着甄三走了。
二子却怔怔地看着元浩，那是崇拜的眼神，元浩的形象在自己的眼里更加高大，他发现元浩值得自己追随。他激动的说：“浩子哥，你以后带着我吧。”
元浩长出了口气，伸出手，抹掉二子头上的血：“这里的人看咱不起啊！”
二子不明白元浩为什么这么说，但没有问为什么：“怎样才能让他们看起咱？”
元浩看着二子，一字一顿的说：“有钱，有势，有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