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湖边的感觉让我错以为我坐在湖面上。
而对面走来的老人,也让我吓了一跳,差点以为他是踏着湖水走过来的――近了才看清,他走的是一条分开湖水的小道。
老人走近我,背后是整个湖水,以及天空中的一两声水鸟低鸣。
我怔怔地看着。
中国诗当中有把所有的境界分为“有我”和“无我”两种,但是这一刻,我真的不知道,我面对的是一个浑然无人的天地,还是天地间的一个陌生的藏族长者――他穿着传统的藏族服饰,每一条华丽而古旧的镶边上都带着湖水的流动感觉。而这个时刻里,天非常非常地高,气候也非常非常地晴朗,湖水中的某一点忽然反出金色的光,刺痛我的眼睛。我带着一系列的生命问题来到了这个地方,然而,在这刻,在这个环境下,我脑海里反而空白一片。
“那么……我是谁?”
面对着天空和湖水的时候,我说不出口这句话。但是面前有了一位相隔不远也不近的,似乎和天空湖水溶合在一起的长者的时候,我傻里傻气地开口,把这个想了很多天的问题问了出来。
一刹那我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那个愣头青的少年时代。
第一次萌发这样的思维的时候,也许是中三,或者更早。
而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和我的一整个人生相互关联,甚至决定了我生命的质量的时候,大概是……二十岁左右?
和大部分年轻人都一样。
但是今天这个念头又这么囫囵地冒了出来。
仿佛我多年来的努力,只是把它压在了一床华丽的被子下面,让它安眠。但我没有真正解决过它。于是我突口而出,似乎是在,问自己。当然我庆幸的是我得到过世界另一个角落里的人与我分享了他们的爱,但好象当我要探寻更多有关世界的问题与生命的本质的时候,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动着我,在放眼世界去思考前,是不是应该回到自己的内在,重新的审视一下。
我的人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我那么怕不稳定的生活?
为什么我一定要不断的挣扎?为什么要成功?
为什么我每天都好象重复的生活着?
为什么我们永远都觉得不够,而想要更多?
为什么我得到更多以后仍不快乐?
我的命运是不是已经注定?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好像车轮一样,压得我有点呼吸困难,但我还是尽力保持着平静。
面前的长者,缓缓抬头,表情安详不可捉摸。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回答我,他讲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了我的脑海里”你来听。”标准的普通话,带着一点点的藏音。
但是,听什么?周遭没有声音。
“听。”老人又说了一次。
这次他垂下眼睛,似乎不会再理会我愚蠢的疑问。
听……听什么呢?
湖面上水安静地停在那里。
并没有什么波浪的声音。空旷的藏区,也没有那些钢筋水泥森林里呼啸而过毫不留情的风声。甚至,连植物窃窃私语的声音也没有。我是为了安静才来这里的。
要听什么呢?
我听不到。
一个多月前,我参加了一次朋友家的灵性聚会,有一位从泰国过来的导师带领我们一起打坐,一起冥想。导师引领我们玩一个名叫angel’scard的游戏。这个游戏很简单,首先是默想你心目中想问的问题,然后在众多的angel卡片里抽出两张,而每张卡都有不同的英文字及图象,第一张抽出的卡,它会告诉你你现在生活的状态及所需的,而第二张抽出的卡,是这生活状态所需的背后支持。我抽出的第一张卡是,liberation(解放),当我抽出这张卡的时候,我是不无诧异的。这正是我一直想去做的事情。为什么?工作快20多年了,每天奔波,再奔波,从香港到广州,又从广州到上海,曾经得到过许多,而失去的,很可能一样多。在快将进入下半辈子的时间里,我一直有个念头,很想放下一切,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去思考一下在未来的日子里,我究竟要何去何从。然而要放下高薪的工作和那解不开的人事纠缠,谈何容易?我一直在问自己,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寻找我的梦想呢。要等我有足够的钱?或有空余的时间,或手头上的工作的一个结束吗?所以,当我抽出这第一张卡的同时,我很想知道,究竟这样的“解放”,需要什么才能有让它真正地发生――没想到,答案是那么的简单,又那么的震撼。在第二张卡上,“courage”,“勇气”的这两个字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所以,今天我会坐在这里。
在藏区,一个人跋涉了很久,和导游,和司机,或者和我自己。
疲惫和震撼交织,人世间的面具一点一点剥落掉,遗忘在不知何处的天空里。但是那华丽休眠的疑问却浮水一样冒上来。
当我坐上飞机离开上海的时候,天空下着微微小雨。我把这看作是即将进行的“洗涤心灵之旅”的一个象征。我讨厌下雨,讨厌它带给我忧郁的情绪,我从小就不喜欢负面的事物,它会让我觉得苍白无力。我的成长背景让我明白到要成功就必须要勤奋创业,勤奋工作,永不放弃信念,但我永不放弃到今天,却在每一次走到事业的一个高峰时感觉到一种极度的失落。我究竟在寻找什么?我又为什么在寻找?每次我想到这些问题时,就会有更多的问题在我的脑袋中闪现出来。这些我都没有答案,但我有一种感觉,我会找到这一切的答案,但不在这里,而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现在,我终于来到这样的一个地方。
但是一出口就是一个很愚蠢的问题,然后还听不到那仿佛冥冥中的意志要我去听的东西。
我在极度地沮丧当中,看着那位老人,缓缓走了回去,离开我越来越远。湖面还是没有一丝波动,空间也没有任何改变。是我的存在,打扰了这个地方,是吗?
晚上回到旅栈,我带着满身疲惫,把一切都告诉了我的向导占美。占美听完之后就笑了。
“很多人想在这里寻找类似问题的答案。然而答案一直都告诉了你们…问题是谁在听?”
我愣了一下。
第二天原本的行程是去拉孜。但是我放弃了。我继续回到了那片湖水边上。
今天没有什么老人在――但是我闭上眼睛,开始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