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神气凛凛的鹰。依尔把它抱在怀里,不管它铁钩似的喙,也不管它的愤怒,高兴的时候就亲一亲,不乐意的时候捉住打一打。反正依尔是彻底把它当宠物看了。睡了一天一夜的依尔救了它,给它吃喝,盘开了束缚它的铁链。鹰也知道报恩。可报恩也不是这么回事。鹰有王的脾气,鹰有鹰的天空。
这只鹰是被依尔给整的没脾气了。
世间有这样的美人,狮虎愿意卷缩在她的脚下,任凭她的抚摸。在魏辽的眼里,这只是传说。魏辽被灰马硕大的兔头给抵醒后,吃了酒肉,很有兴趣看着这只尴尬的鹰。鹰驯服地舒展开身体,却有着很不乐意的表情,眼睛里透出温和与顺从的光。
篝火一直燃烧。待到衣甲都干了,魏辽很舒坦地穿上,把束缚鹰的铁链斩断。鹰发出一阵阵唳啸,啸声苍凉、悲壮。它终于摆脱了束缚,可以回到天空。灰马则是很鄙夷地打了响鼻。面对不怀好意的大马,雄鹰凶猛地撑开门扇般的翅膀向灰马扑去,灰马惊恐地急忙躲闪,但还是被凌厉的劲风扫了个趔趄。雄鹰得意地长啸。
雄鹰会复仇。那个猥琐的驯鹰人不敢离开山洞,因为他知道出了这个山洞,鹰王绝对能找到他,会折磨他撕碎他。从他用汉弩射穿了这只鹰,他就感觉出这是一只通人性的空中之王。它富有智慧,了解人类。鹰的自我复原能力极佳,这只被洞穿过身体的鹰,已经看不出伤来了。
雄鹰从依尔的怀里飞离了山洞,辗转在雪山的高空,不断发出唳啸。依尔一直待在洞口,双手交叉在腹下,很期待着雄鹰再次回到她的身边。雄鹰并没有离开山洞的视野。
大概有三四只鹰从远处的高空赶了过来。鹰们会合在一起。这是一个鹰的家族。
大雪纷飞,鹰各自散去。
依尔在篝火边,很伤心地抹着泪。魏辽则是抱着那柄修长的古剑,躺在干草上补觉。洞外风雪呜咽。
也许是下午。魏辽判断不出时间了。那只鹰王回来了,带来一只羊,在依尔的身边缠绕了一会,又卷着巨大的翅膀走了。依尔高兴坏了,对着洞外很神秘地祈祷着。魏辽喝着驯鹰人的藏酒,看着快活起来的她。她纯净的身影有股说不出的神圣感觉。
驯鹰人毫无声息地出现在洞内的一角。他手上带了张硬弓。他脸上是冰冷的神色。他可以轻松地射杀那个半躺在干草堆的男人。但已无必要,鹰来过了。鹰还会来。那只聪明的鹰王能根据变故,发现他的存在。那只鹰王差点成为驯鹰人的忠实奴隶,然而就是这个躺着的男人,打乱了他的计划。驯鹰人幽怨地瞪了魏辽一眼,罢了手,又消失了。
魏辽全然不察。但他感觉到一丝古怪的气息。这是战场留给他的赠礼。他慌乱地坐了起来,提着剑,进入洞的深处,四处看了看。洞的深处不比洞口的那片,被雪衬得很白亮,这里很黑暗,还有野兽的咆哮声。或许是冬眠被惊醒的熊罢。
依尔不见了魏辽,很慌张地对洞外大喊大叫。泪打湿了长长的睫毛。魏辽不慌不忙地出现在洞中,到干草堆,把剑合了起来。依尔小跑过来,愤怒地给魏辽一巴掌。从来没有人敢对魏辽这样。魏辽愣了,火了,把依尔一把扯到干草堆上,先压着她小腿,挑高她纤细的腰身,扳正她挣扎的上半身,对着那鲜卑女裙裹出的翘翘半月臀,劈啪劈啪打了起来。依尔愤怒地踢着小腿挣扎。每挣扎,魏辽便打得重些。再半晌,依尔哭诉着。
或许是求饶吧,魏辽揣测着依尔的鲜卑语,便松了手。依尔挣扎下了魏辽的腿上,往洞口跑,顺便把剑拔了出来。魏辽被她吓了一跳。古剑很长,含青铜含铁,有些重。依尔睁大滢滢的眸子,两只洁白的嫩手握着样式古朴的剑柄,剑尖颤颤地对魏辽。魏辽不理会她,转身从干草上扯来将袍,坐在篝火边温酒。
大概握酸了手,依尔扔掉了剑,坐到湿冷的地上哇地哭开了。哭得很伤心。魏辽于心不忍,蹲到她身边,从裙下捞起她的腿弯,把她抱到干草堆。依尔这次不敢再耍脾气了,只是怨恼地看着魏辽。魏辽捏了捏她嫩得出水的脸蛋,感叹,“漂亮姑娘就是招人心疼!”
依尔听不懂,还以为魏辽是威胁她,吓得往里缩。魏辽好笑的转了身,去捡剑,她又捏起小小的粉拳,对着魏辽装得狠恶恶地比划。魏辽提着剑回头,她又装着看东看西。
雪一天一天地照下。鹰隔几天就送一只羊来。依尔也习惯了魏辽的大男子主义,魏辽杀过羊后,她就得委屈地拔羊毛,烤羊。驯鹰人无法离开洞深,鹰经常在附近盘桓、唳啸。在鹰的眼下,没有它看不到的。驯鹰人靠着洞内的一些恶心的小动物活了下来。驯鹰人不再频繁地出现在洞内,他感觉那个警惕的年轻汉将觉察到了他的存在。这是个危险的信号。那是个杀气很重的汉家男人,一但确定了他,绝不会纵容他的存在。
魏辽的心也不急了。洛阳的事,他干脆放在脑后,每天逗着依尔。依尔高兴也美,生气也美。她身上那股纯净的气息把魏辽彻底浸染了。魏辽迷上了她的一颦一笑。
依尔学会了一些汉话,这让她很高兴,也许她很快就能接触到那如梦似幻的中原。除了魏辽让她不开心外,她简直找不出让她愁眉的理由,一种对梦想的渴望让她浑身充满生气。
在积蓄了足够的食物后,魏辽决定下山。灰马背上许多袋子,袋子里有肉,也有一张薄毯。毯是驯鹰人的。知道要下山去中原后,依尔快活得就像个精灵。她唱起鲜卑的歌,偶尔跳个舞,那种舞动的美态让魏辽眼前一亮。
离开这座雪山,在草原上,灰马的速度就快了。
路上遇到一支鲜卑的牧民。牧民很惊喜看到依尔的存在,他们很客气把魏辽奉做上宾,并一再挽留依尔。得到鲜卑老王檀石槐的死讯,依尔只是伤心地流了些泪。依尔是个有着奇怪心思的女孩,她受鲜卑人的敬爱太盛。
此间逗留了三日,所有的鲜卑少年都为依尔疯狂。在走前,牧民们送出三匹骏马,恭敬地送走了依尔。魏辽迫不及待地打马向长城的方向去。
长城内,是故乡。即将进入连通塞内外的松亭关,魏辽让依尔打扮成随从。依尔当然不乐意,那就被扳起小屁股挨揍。依尔又一次屈服了。打扮成随从,还是太娇气了,干脆给依尔的脸蛋上抹灰。依尔于是一路哭哭啼啼。
纵马翻上一块坡,坡前不远就是雄壮的松亭关。魏辽歇住了马,他得了解松亭关的情况,才能上路。人性丑恶,谁知道这雄关下藏着什么不可见人的。更何况依尔这么个美极的祸水在身边。
果不其然,一群凶悍的戍卒从三面围了过来。
戍卒们呼啸奔跑,手持木枪大棒。装备可谓是简陋,然而杀器越是原始,越容易让人感觉恐惧。他们身着破烂不堪的戍衣。他们饥饿,如扑捉猎物的野兽,成竹在胸,悍不畏死。
坡下是距着半里的城关,无戍卒。魏辽打马往坡下,不急不缓地走。越是逃,越是叫这群戍卒疯狂。依尔很害怕。这时候的女人离不开男人。
寒风掠过山坡。聚集到坡上的戍卒对追击丧失了信心。坡上留有一袋子肉。戍卒彼此争斗起来。一部分悍勇的戍卒还在奔追。路上又遗有一袋肉。十几个最为悍勇的一直追。魏辽调转马头,沉着地拔出剑,纵马,削飞了头颅。
松亭关。大旗,书“魏”。
兵士们远远看见五马两骑,一骑领先沉着而来。杀人的手法,凛冽的气质,是魏帅无疑……兵士打开关门,自发聚集,欢呼起来。这个男人不会死在鲜卑人的手上。
蒯良、黄忠、鞠义、蒯越、常贵、张成、王威、张守、独眼、湛湖一飘、黄叙……关口,几十个将校站在关口,喜极。魏辽踩着一个亲卫的背,下了马,把滴血的长剑飞插入地,拧着双眉。将校齐齐半跪了下起,魏辽注视着他们,长长吟啸,这刹那的感情太多了。
魏辽和一帮大将入了松亭关的将府。中途,黄蝶舞把依尔领走了。
这里的戍卒和将军被驱赶了。一帮大将谈起魏辽走后的事,先是勉强吃下了几股匈奴人,获得了对喜峰口的路径,而后被鲜卑新王和连驱赶数十里,直到来了喜峰口,夺了松亭关……谈起这中间的种种艰辛,男人们虎目含泪。魏辽从河东带出来的兵将,损失了三成多。其中,以和连斩杀最多。谈起近二千伤兵,被和连聚到长城边斩杀的时候,一向性子冷的王威竟是悲怆大哭。
“这个新王和连是想拿汉军立威!也许他还会再来。”右首的蒯良试探性看了一眼魏辽。蒯良是个有分寸的人,虽然他手下没兵,但权力必须很快还给魏辽。
“这个愚蠢的和连迟早要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魏辽冷冷地一掌拍在面前的将案上。他明白蒯良是在试探自己的意图,或则说是提醒自己,这烫手的松亭关是要放手的。和连急着进关要挟董卓,就让他进来,让他把洛阳这碗水搅浑。
在蒯良的示意下,蒯越站了出来,说了函谷关的大概情况,大将是董卓手下并州系的高顺,有兵三千。去函谷关的路也摸熟了,在寒冬,可以实施奇袭。众将议论纷纷。现在去打函谷关,那就得弃守松亭关,那鲜卑人不是进了长城么?
魏辽沉吟不语。在魏辽的意识中,高顺可是个强将。
蒯越又表示,并州系一直遭受董卓的打击,高顺手下能战的不过千人,如果正面强攻的话,鞠义的先登死士破关也只是眨眼间的事。鞠义按着剑,冷着脸。这个年代,任何一个将军都不愿意把自己的部曲往攻城战里投。部曲,就是将军们的生存资本。消弱着自己资本的事,谁也不会干。除非魏辽扔出一个诱人的条件。
“能不能劝降?”湛湖一飘从将校队伍的最末很寒酸地站出半个身子。
“说说你的理由!”魏辽饶有兴趣地看着湛湖一飘。
“函谷关是天下雄关,掐着关中往洛阳的粮脉,既然没用亲信,那没理由不派个强将。”湛湖一飘很卑怯地说完自己的观点。湛湖一飘用最浅显的道理,来辩驳蒯越的奇袭和强攻论。众将哗然,这不是砸蒯氏兄弟的饭碗吗?纷纷唾骂湛湖一飘。湛湖一飘只是很猥琐的躲着唾沫。湛湖一飘是湛湖的俘虏,不比独眼,是带着兵投降的。除了依靠独眼,他一无所有,挨点打骂很正常。
魏辽也不好意思了。湛湖一飘摆明了是个人才嘛。他问湛湖一飘,“这些戍卒是怎么回事?”
见魏辽主动点他,湛湖一飘兴奋起来,“这些都是烽燧戍卒,他们的将军被我们赶走了,无以为生,便在关外劫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