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蝙蝠是老鼠变成的。
老鼠喜欢偷油吃，但那里有那么多放在碟子里的油，所以老鼠不得不经常冒险爬到油壶、油瓶的口上去舔油，一不小心就掉进去了。在油瓶里，或者在油壶里吧，老鼠没办法出来，心想自己要是有一对翅膀就好了，一下子就可以飞出去了。于是老鼠就盼呀盼呀，最后终于盼到了自己身上长出了一对黑色薄如蝉翼的翅膀，终于从油瓶里飞了出来。但这时老鼠已不是老鼠了，变成了蝙蝠。
从小就听到这个传说，我就觉得动物世界里恐怕只有人不是最神奇的，因为任何一种动物都有一种让人羡慕不已的神奇本领。蝙蝠就是其中的一个。上学以前没见过蝙蝠，进了学校以后听说学校的防空洞里有蝙蝠，就一直盼望着有机会抓一只蝙蝠玩玩。这个愿望在我上二年级的时候终于实现了。
说是防空洞，其实就是一条很简陋的地道，长约五六十米，据称是一旦苏联人给我们扔原子弹，就可以钻到地道里去躲避。说实话，那时原子弹已给我们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深的阴影，所以防空洞就成了我们心灵上避难所，让我们在想到原子弹时有了一种安全感。这条防空洞是响应毛主席的“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号召，利用学校那高高的土台地势，组织学生和社员一起从高台的侧面向斜下方挖成的。
但真正享受这种安全感的并不是我们，而是一群蝙蝠。这群不知从那里来的蝙蝠不知在什么时候钻到了防空洞里，在防空洞里安家落户，繁衍后代。最早在防空里发现它们的是我。
有一次，我们打篮球时，大柱投篮时失手将篮球扔到了红墙外面。我急匆匆地跑出去捡，到了外面却不见篮球的踪影，还以为是谁已经捡跑了。但一想不对，这么短的时间没有人从外面经过，一定是掉到什么去了。在外面转了一会儿，没有找见篮球，最后站在防空洞口往里看，心想八成是掉到防空洞里面了。我就一步一步地摸了进去，越走越黑，越走越害怕，但我还是勇敢地往前走着。走了多少米也不知道，正走着脚下突然一绊，一个东西向前滚了出去，在前边的黑暗里又发出几声响。我知道那就是篮球了，便兴奋地一手扶着洞壁，一边往前摸着。突然眼前扑楞楞地一声闷响，一阵风煽到了我的脸上――是什么鸟飞了起来，片刻间重重地撞到了我的脸上。接着洞里哗啦啦地响成一片，无数的鸟在我周围飞了起来，接二连三地撞到我的身上。纵然我胆大，也吓得赶紧掉转身子就往洞外跑。看不见路，只能望着洞口那一片光明奔去。待跑到洞口时，我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大柱他们也在外面寻找篮球，这时发现我惊慌失措地跑出来，赶忙过来问咋回事儿。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洞里有，有啥鸟，到处乱飞。可能是猫头鹰吧。”
大柱一听是鸟，便嘲笑道：“胆小鬼，那是蝙蝠。不是猫头鹰，不用害怕。”
“不用怕？那东西不是老鼠头吗？会咬人的。”我听说蝙蝠是由老鼠变过来的，不过脑袋没有变过来，还是老鼠脑袋。
“傻瓜，世上没有不咬人的东西，但要看咬谁。象你这样的胆小鬼，肯定是啥见了你都想咬一口。你看你，裤子都湿透了。”大柱指着我的裤子说。
我赶忙低头去看我的裤子，看看是不是尿湿了，一看什么也没有――原来是他们在捉弄我。他们看到我信以为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了。
我气得骂了他们一句“坏种”，随即说道：“篮球就在洞里边，你们谁进去取篮球吧。”我倒要看看谁敢一个人进去。
听到我的这句话，大家的笑声戛然而止。
二猫胆怯地说：“里边会不会有长虫呢？”
长虫就是蛇（顾名思义，蛇是长长的虫子）。虽然都知道蝙蝠会咬人，但不可怕。可怕的是里边会不会有蛇，大家一想到这一点，不由得心中有点阴森森的感觉。
大柱想了想说：“篮球还得找出来。这样吧，谁家有手电？”
“我家有。要手电有啥用？”我看大家都不言语，就主动说。当时恐怕只有我家有手电了，一般人即使家里有手电筒，也舍不得买电池。有重大活动时才会买几块电池的。
大柱不耐烦地说：“你现在就回去拿来。拿来你就知道了。噢，对了，顺便带个黑布袋子来和煤油、火柴来，有用的。”
我很快从家里取来了手电和黑布袋、煤油、火柴等东西。大柱将手电交给二猫，自己拿着黑布袋，对大家说：“蝙蝠最怕见光。进去以后用手电照亮防空洞后，蝙蝠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乱飞，那儿黑就往那儿飞。咱把这个黑袋子张开，它就自动地飞到袋子里来了。”
我们将信将疑，为了看看是否真的这样，都踊跃着要跟进去瞧个究竟。
大柱又找了一根棍子，摇晃着说：“为了防止洞里有蛇，咱们要排列成一列纵队，我在前面，二猫在我后面打手电，你们都跟在二猫的后面。不要乱跑。”
我们排成一列纵队摸进了防空洞。我还心有余悸，走在最后。大柱走在最前面，一手拿着棍子，一手拎着黑布袋。二猫在后面打着手电。走到深处时，二猫用手电到处照，寻找蝙蝠。大柱在一旁用棍子乱敲，想把蝙蝠惊起来。不一会儿，就看见蝙蝠在手电光中到处乱飞，大柱忙扔掉棍子，将黑布袋张开，放在手电光线中，只见几只蝙蝠很自觉地就钻进了黑布袋。我们看到如此神奇，情不自禁地乐开了怀，虽然不敢出声，早已乱了队形，抢着跑上去帮着张袋子。
大柱连忙制止我们：“不要乱，不要乱，小心有长虫。”
一句说得大伙儿缩回了手，回归队形。我依旧站在最后面。但这时突然感到小腿上凉了一下，忙低头一看，一条红黑相间的麻绳精细的蛇正在我的脚旁弯弯曲曲地蠕动着。我顿时魂飞魄散，脑袋嗡地一下，喊了一声“长虫”，往后倒退了几步。
大柱他们听到我惊叫，回过头来，用手电一照，找见了这条蛇。大柱安慰大家说：“不要怕，这条长虫没有毒。但你们都离远些。”
二猫也要往远处退，大柱说：“二猫，你不要退了，用手电照住长虫，等我把长虫用棍子挑起来后，继续给我照着，一块出洞去。”
二猫虽然不再后退，但他的手都有点发抖了，手电光也在不住地抖。大柱借着抖动的手电光用棍子将蛇挑起来，小心翼翼地随着手电光一起往外走。我们几个原来在后边的如今走在了前边，急忙先跑出了洞口。
出了洞口，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回过头看大柱却步缓慢地挑着蛇出来，也不再那么恐怖。大柱一出洞，一只手用棍子将花蛇扔在地上，另一只手还提着黑布袋――蝙蝠在里面胡乱地乱撞着。那花蛇一到地上，头一摆，身地一弯，盘绕着就想逃走，大柱急忙从地上找了一块砖头，朝着蛇头砸了下去。蛇立即就瘫在地上，但浑身上下不停地拨动着，弯曲着。我们几个男孩在一旁战战兢兢地干看，不敢下手帮忙。
大柱看了我们一眼说：“谁回家拿个铁锨来？”
二猫有点看不下去了，这句话正好有个台阶让他下来了。他连忙说：“我回家去取来。”说罢一溜烟地就跑回村子里去了。
几分钟后，二猫肩膀扛着铁锨回来了。大柱接过铁锨，对着还在地上蠕动的花蛇就是一阵猛铲，直把花蛇铲成了八九截。即使是这样，那花蛇还是一截一截地在蠕动着，让我们倒吸一口凉气。
大柱说：“这长虫要分开埋才行，放在一起埋，它会自动拼接起来的。所以要挖几个坑埋掉。”说着要将黑布袋交给二猫，自己去挖坑。
二猫吓得不敢接，说：“还是让我来挖坑好了。”
大柱就看了我一眼，我虽然害怕，但想蝙蝠在袋子里，只要袋子不烂，蝙蝠就不会出来，于是斗着胆子将黑布袋接了过来。那蝙蝠在里面还在扑腾着，我的手只好紧紧地攥住袋口，防止手突然松开。
大柱在路边很快地挖好几个坑，将花蛇分别埋了进去。然后扔下铁锨，从我手中接过黑布袋，说：“今天让你们看看火鸟飞天。”
我不明白，就问大柱：“啥是火鸟飞天？咱们这里没有火鸟啊。”
大柱神秘地一笑说：“你看着就行了。”
大柱说着就伸手从黑布袋里抓出一只蝙蝠来，往脚下一踩。腾出两只手来，用煤油瓶子往蝙蝠身上浇了一些煤油，用火柴点燃了蝙蝠后，脚一抬，蝙蝠带着火就飞了起来，象一团火飞了起来，但没多远，就一头栽了下来，在地上挣扎着……。
大柱刚准备点第二只蝙蝠时，突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你们在这儿闹啥呢？”
一听是河南口音，我们就知道大概是谁了。姑父爷不知从那里冒了出来――也许是我们都太紧张，都太专注了，姑父爷什么时候走到我们跟前都没有发觉。姑父爷依旧叼着洋烟斗，目光冷冷地盯着我们几个。
我们吓得都不敢开口应答，偷偷地望着大柱。
大柱喃喃地说：“我们把篮球掉到防空洞里了，捡球时发现洞里有长虫，还有蝙蝠，害怕吓着其他人，就想把它们都弄死……。”
“把蛇弄死可以，那东西太懔人了。蝙蝠就没必要了，这东西对人没有危险。娃呀，要少杀生，有些动物也是我们的朋友。不杀生就是积善德。”姑父爷慢慢地说。
我们都下意识地说知道了。但究竟知道了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大柱只好松开袋口，将剩下的几只蝙蝠放飞了。
那几只蝙蝠随即在空旷的天空里腾空而去。
虽然火鸟行动由于姑父爷的干扰，没能圆满进行下去。但我的心里并没有失落感，倒有一种快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好象是我获得了新生和自由。
只是对于那条蛇，我心里隐隐地有一种负罪感和恐惧感。因为我听说蛇有灵性，报复心很强，以致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我睡觉都不踏实，走路都提心吊胆地，担心什么时候从路旁突然蹿出一条蛇来向我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