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的秦宸仿佛老了十年。不仅要忍受黄瀚嘲讽的笑容，还要应付秦萱层出不穷的要求。

想要国栋倒也罢了，毕竟国栋也出过风头。可是秦萱一个劲的纠缠着，想让赵家小五跟着他去严家又算是那门的道理？那厮除了吃还会做什么！只是在众人面前，他不好变脸。哼哼哈哈的应付几句，很不厚道的把事情推到了严氏的身上。

食不甘味的吃完一顿饭，严徇、黄瀚便找了借口告辞。秦敏心中有事，也不挽留他们，只是吩咐秦宝送客。

秦宸明白后头有好果子在等着自己，也不多事，安安分分的坐着等待发落。果不其然，秦萱一被人带走。柳姨娘就号哭着冲了进来，冲着秦敏哭诉。说是秦宸指使小厮们调戏她，寻死觅活的只求秦敏做主。

秦宸的嘴角抽搐了几下。按说这位大姐是被国隆他们用扫把架出去的。要说调戏，也是扫把调戏的，怎么就赖上人了呢？不过机会难得，总是要利用一把的。看刚才的样子，秦敏虽然没有结党的意思，黄町、严韬却不会放过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真要等到尹由之和这几位大老联合起来挤兑自己，到时候连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了。

秦敏却不在乎秦宸的心思，只是阖着眼睛，仿佛在顾虑什么。柳姨娘嚎了一阵觉得秦敏的反应不大对头，声音就慢慢的低了下来。

直到秦宝送完客回来复命，秦敏才睁开眼睛，示意秦宝坐下。又为难的对柳姨娘说道：“这事说起来也没个完。虽说那几个小子胡闹的很，可是你未经主母许可，未等通传就私自进了竹吟堂。那里说起来算是内院，平日里却总有成年男仆进出。你一个年轻女子，冒冒然跑进去算什么道理？”

秦敏说着看了看，哭得梨花带雨，一脸委屈惊惧的柳月香，怜惜的说道：“你是自在惯了的，我知道这几日让你学规矩实在是委屈你了。如果你真的适应不了这家里的生活，外边的宅子还在。。。”

秦宸咧着嘴无声的笑了起来，就算做个姨娘好歹也算有了名分。再搬回外边的宅子，那算什么？未婚还是私门？说不定日后柳姨娘连自己的骨肉都不可能再见到。可笑这老爹说的温柔无限，却不知道他在惜香怜玉还是辣手摧花。

柳月香虽然懵懂，可也知道再折腾下去没个下梢。慌乱的抹了把脸，强笑着镇定心神，带着委屈，娇媚柔弱的说道：“是了，爷，我的好爷。都是奴儿年轻不懂事。以后再也不敢了，奴儿好好的和姑姑们学规矩就是。”

秦宸没什么见识，听人自称个奴婢就有些塞牙。柳姨娘“奴儿”、“奴儿”的叫着，差点把他肚子里的饭菜努出来。看看对面的秦宝，说起来他镇天的跟着几个表哥也算是见识过了，可这会也是露出了一脸的惨痛。

秦敏没想到两个儿子会在一边捣鬼，只是挥手让柳月香退了下去。又怔了半天才对秦宝道：“虽然严家、黄家和咱们沾亲，只是你还是远着他们些。”

见秦宝一脸的不解，秦敏冷笑了一声，问道：“刚才黄瀚可是在招揽你？说是等他回来，要带着你到处见识见识？”

其实黄瀚说的是哥俩要好好聚聚，不过秦宝不敢抹秦敏的面子，便小心的点点头。

秦敏上下打量了秦宝一番，问道：“你不觉得奇怪么？黄瀚那人最是心高气傲。你表哥和他是同年，都被他取笑过。就连太子。。。你又有何德何能，能让他青眼相看？”

秦宝似有所悟，脸上随即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秦敏把他的失落看在眼里，却还是淡淡的说道：“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平，你没事在家多读书，不然跟着料理些家事也好。黄瀚到罢了，他要到南边他父亲那里当差，想来没时间再惦记你。只是别人却不是好相与的。就算是你那几个表哥，能远些就远些！”

秦宝一脸的不忿，秦敏明白他没把自己的话听到耳朵里去。便淡淡的问道：“你可知道为什么你三舅母的年纪比你三舅小了十几岁？你可听人说起过十年前的冯刘之乱？”

秦宝、秦宸不明白秦敏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提起这些，都是一脸的懵懂。

秦敏却还是一脸的平淡，仿佛在跟两个儿子评点几千年前的事情。轻描淡写的说道：“黄町来信，想让我挑头变法。他想改革税制，想废除丁税和田税，直接按个人或家族的财产和岁入收取赋税。一样是凡十抽一。。。他还想匀徭役，想着十八以上，六十以下的男丁，不管是士农工商，都要一样的缴纳赋税，一样的服杂役、兵役。。。”

秦宝虽然不管事，可也明白这里面的风险。不等秦宸把话说完，便跳起来叫道：“不可以，黄町这是想把父亲放在火上烤！”

秦敏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赞许的点点头，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回绝了他。就怕他们不死心，所以让你离黄瀚远些。”

秦敏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说起新政，十年前先皇后也大力的推动过。她不光是废除了三省，以内阁代之。还想均田地，平赋税，甚至想用法家的那套替代儒家治理天下。先皇后曾经公开说过‘以法制人，以儒明心。’。。。”

秦宸虽然隐约的听过‘冯刘之乱’，却不明白其中的梗概。这会秦敏只说了三两句，他便明白了前因后果。他虽然不读书，可也知道汉武帝独尊儒术的事情。那些士子靠着儒学得到了功名富贵，又怎么可能再让别的学说在占了上风呢？以儒明心，以法制人。不能制人，心里边再明白又有个屁用！难道再回去过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的日子么。

秦宸吸了口气，这黄町还真是拿自己不当外人。有不知道怎么死的那个先皇后的前车之鉴，他竟然还好意思让自家的老爹去前仆后继。想着他不禁抬头说道：“先皇后这么做，恐怕一句牝鸡司晨是躲不过去的！”

秦敏微嘲：“牝鸡司晨就够了？！刘崇的后人不忿已久，江山被夺，想做富家翁，又有人惦记着自家的财产田地。被人蛊惑了几句，自然起了逆反之心。先皇后就是在那场叛乱里薨殁的。”

薨殁？谋杀好不好！秦宸嘀咕了一句，很好奇的问道：“是刘家叛乱，为什么要称为冯刘之乱呢？”

秦敏冷笑，淡淡的说道：“刘家。亡国之人，能掀起多大的波澜？他们唯一的依仗也不过是杨家，可当时杨家却在边塞。两边消息不通。再说杨家的人讲究的是个忠字，既然降了李家，就是新唐的人。不卖了他们就算客气，又怎么肯掺和。刘家的背后是冯家，是随着文亲王迁徙过来的江南老臣！”

他说着，看了秦宝一眼，淡漠的说道：“刘家人到还有几分燕赵豪情，事败后到没有攀扯谁。本来冯家还有那些附庸是可以保全的。出卖他们的确是冯家家主冯的女婿，当时的翰林丁析。”

丁析就是秦宝的三舅，现在的礼部司祭司从五品员外郎。虽然不知道他以前为什么出卖自己的老泰山，不过看官职就知道他过的不好。

十年前的翰林，就算是编修检讨，最少也是七品。清流出身，再加上一个做吏部尚书的哥哥。丫熬了十年才熬成从五品，这官升的可不是一般的慢！

秦宝想的却不是这个。丁家上下那个人他不是烂熟，自然知道丁析的妻子孙氏嫁他不过十年，夫妻两个膝下只有一个九岁的小女孩。想想丁析今年也将近四十岁的人了，如果他真的出卖了老丈人，那妻子和儿女又当如何？

秦敏看着秦宝苍白的脸，带着丝怜惜说道：“事发不久冯氏就带着她的一对儿女自缢了。当然，她们也没有别的出路。我跟你讲这个，不是想让你认清谁的面目。只是要你知道，有的事情不要说父母兄弟，就算是自身，也是信不过的。你一向没什么志向，何苦和那些胸怀大志的人厮混？”

直到秦宝踉跄着离开书房，秦敏才看向秦宸，平淡的问道：“说吧？说说你为什么三番五次的要激怒我？”

以为秦敏要深沉一辈子呢？没想到他还有发作的时候。秦宸好奇的看着秦敏的身后，看着一脸恭顺的赵顺，满不在乎的说道：“我只是多说了几句话，又没杀人！父亲连杀子的仇人都能容忍，就不能让儿子敞开了说几句话？”

秦敏的容忍度的确够一份。他不在意的秦宸吊儿郎当，却说道：“当年你二嫂也曾经怀疑过你娘。要我给你二哥，给她们母子一个公道！我跟她说只要一日没有凭据，这秦家就有赵氏的一席之地。当然如果她要亲自下手，替夫报仇我也不拦她！今天这话也原封的说给你听！如果你能找见真凭实据，我第一个不饶周氏！如果不能，你也可以自己下手。或者你是男子，比起你二嫂来，心会更狠些！”

秦宸气的只想骂娘，要是周氏是秦敏的心头好也算了。明明冷落了二十年，偏要做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包庇她。或者秦敏根本就没有感情。在他的心里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为了家事名声，他什么都可以容忍！

秦宸握紧了拳头又松开，尽力的平息自己的怒气，慢慢的说道：“那就让她走，或者让我离开这里！”

秦敏迷惑的看着秦宸，反问道：“走？她无亲无故的能走到那里？再说她走了，谁来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秦宸终于忍不住，喝问：“不让她走？！你以为她会对那个蠢女人动手么？傻子都能看出来那对母子是诱饵！她又怎么看不出来？！老六虽然不打眼，可到底是你。。。”

秦敏却不想跟秦宸谈那对母子的事情，摆摆手道：“你想的太多了，这件事以后不许再提！至于说你想离开秦家。。。我也想过让你去书院读书，可是老太太舍不得你。你喜欢尹庄就常去那里转转，只是你得知道叶景青是个什么人！炒炒菜，种种地的无所谓。只是不要和他们讨论政事。”

秦敏靠在椅子上，半天才问身后的赵顺道：“你觉得如何？”

赵顺一改刚才的恭敬，淡漠的问道：“老爷这是何意？”

秦敏苦笑，他虽然不理家事，可是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德行却是心里有数。如果还是从前的秦宸，恐怕周氏已经去了另一个地方。这些别人不知道，可赵家的几个小子却是瞒不过的。他们装聋作哑的又不知为了什么。想着他开口道：“从前的宸儿虽然外表温柔和善，可是心里却有股子狠意。如果惹了他，就算是国柱也会吃亏。现在怎么变了性子？外表狠辣，心里却是柔软的不行。”

赵顺沉默，半天才淡淡的说道：“可他还是原来的宸哥，他愤懑我心里也在愤懑，他哀愁我心里也觉得伤痛。”

秦敏摇摇头，半天才说道：“你这么想就由着你！只是不知道黄家的小子，回去会怎么和他主子交代？”

赵顺嗤笑了一声，轻声说道：“如果对方不是七公主，老爷又哪有那个胆子直接的回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