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人财路，毁人自尊，哪样不是与人为恶的事情。虽说这里的读书人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秦宸可不觉得读过几本圣人书的就能变成圣人。

利益只能拿利益来换！黄家父子就算是能拿出个人所得税的试行方案，没有足够的舆论氛围，没有相应的法律基础，没有雄厚的财力支持，这不过是次注定的失败。

秦宸冷笑着看向志得意满的黄瀚，不屑的说道：“你别傻了！你以为成功那么容易？你以为说说就可以把反对的声浪压下去？这天底下有一个算一个，只要他家里有几亩闲地，只要她七表舅八堂叔有那么个不起眼的功名。。。这些人就有可能成为你的敌人。这样的情形，你确定你要走下去么？”

黄瀚迟疑了一阵，不知想到什么，他的神情又坚定起来，自信的说道：“公道自在人心！或者会有阻力，可只要大家知道社稷危殆，明白变法是为了国家的安危，为了百姓的福祉。。。我想信那些反对的声浪会渐渐的散去的！”

秦宸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撇嘴说道：“别傻了，你让世人放马后炮行，让他们放弃眼前的利益比上刀山还难。税赋不足财政困难是朝廷的事情，外寇残暴兵连祸结是边民的事情。只要威胁不到眼前，你拿什么让他们承担别人的责任？武力还是金钱？”

黄瀚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神情闪烁了许久才坚持着说道：“变法势在必行，如果有人一意孤行，使用武力又有什么关系！”

他说着神色安定下来，睥睨的看着秦宸，淡淡说道：“二选一！趁现在还来得及，你可以替你父亲先挑一样事情来做！”

黄瀚狂生的本性发作，难得的说了句大话。如果跟前是黄町、尹由之这样的亲近之人，或者是那些和他脾气相投的同年学子，又或者是秦敏一样的老成内敛的腹黑中年，亦或者是平日里在他跟前奉承的阿谀之辈，大概这话便是说过就算。

可秦宸却看不惯他轻狂的样子，呸了一声骂道：“小样！你以为你是谁？就算是你的主子也没胆子威胁我！还替你父亲先挑一样！我呸！别说你爹能入阁，就算是你爹能当皇帝，老子也不鸟你！就你这个傻样，看你怎么死！”

黄瀚很少接触这种市井般的语言，半天才反应过来，勃然说道：“我是谁又如何？！身为天下人当问天下事！只要死得其所，又有何惧？！反倒是你。。。不过是皇家的偏房亲戚，没有淑妃，没有秦家，你又能算什么？你想看我怎么死？我还要看你怎么活呢！”

别的也到罢了，这偏房亲戚实在是欺负人到极点，再联想到敖破刚才恶毒的预言。秦宸一下子变了脸色，握紧拳头就照着黄瀚的下巴招呼了过去。

秦宸虽说是练家子，可在狭窄的甲板上到底不好腾挪。黄瀚是书生，可尹由之的手下，也不全是手无缚鸡之辈。先头没防备，挨了下狠的，他这一反应过来，立刻就揪住秦宸的衣襟，仗着身高的优势和他撕把起来。

两个人在船头滚了一气，到底是秦宸能干些，拼着挨了两下，狠劲的把黄瀚压在了屁股底下。他握紧拳头，正要朝黄瀚的脸上招呼，身体却不由自主的被敖破给提了起来。

敖破像是一直在附近，淡淡的对秦宸说道：“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何况是个大活人！想内讧，下了船在说！”

敖破虽说看秦宸不顺眼，可仙家到底有仙家的气象，怎么也轮不到凡人太岁头上冻土。他冷漠的看了看狼狈的黄瀚，又道：“记住你的身份，我们家哥儿和尹由之是合作的同伴！有什么要求，让她来说！”

黄瀚不服气的揉着下巴，嘶了一声恼火的说道：“说什么？她和你们一样，向来把自己当世外高人。王室更迭，百姓沦落在你们看了也不过是天命如此！要不是我父亲他们总觉得欠了秦家。竟然一句为难的话也不肯对他们说。。。我又何必厚着脸皮，跑来多事？！”

这会敖破倒像是好说话的，点点头替秦宸拿主意道：“那就摊丁入亩好了，钱财上的牵扯还简单些！”

秦宸到底是生意人，一毛钱也是要紧的。听了这话立刻跳脚反对道：“胡说！钱财的事情才不好解决呢！你知不知道要账就跟要命一样？！”

敖破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秦宸，冷哼道：“怎么一样？钱财的问题自然能用钱财抹平，可面子的事情，却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他说着瞅了黄瀚一眼，不屑的说道：“这也是个读书人，你问问他，是愿意丢十两银子，还是愿意丢一次脸？你以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句话是怎么来的，说到底不过是个面子事！”

秦宸歪着头看了看黄瀚，这家伙明摆着不想赞同敖破的话，可是脸上又带着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样子，实在是让人看得手痒。

黄瀚思忖了一气，才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讲。读书人总要尊贵些，那些白丁自然是不能比的。士绅一体当差不过是说说，不会真的让有功名的去做那些贱役。我们只不过是想让他们的那些附庸出来尽些本分。”

秦宸看敖破的态度，竟然是想让自己掺和进这场变法里去。他倒不是顾忌身前身后的名声，只是看黄瀚不顺眼，不想和这种人歪缠。逮着了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冷笑着对敖破道：“你听听，你听听，就冲这两句话，这事情有个好么？贱役？呸！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就因为你们多读了几本书，多知道了几件龌龊事，你们就高贵了了？！凭什么呀，能穿鞋，谁愿意光着脚？能欺负人谁愿意被人欺负？就凭你现在的嘴脸，变法失败那是必然的事情！改朝换代那也是不远的将来。。。读书人总要尊贵些？一群除了死读书什么也不会的东西，你们凭什么尊贵？！”

黄瀚没想到几句话就换来这么劈头盖脸的痛骂，不要说自己，这天下的读书人他那个没有污蔑到。

黄瀚再有修养，还是忍不住变脸失色的说道：“这也不对，那也不行！你很能么？除了耍嘴，你倒是出几个顶用的主意！”

秦宸本不想理黄瀚，只是看他不忿不屑的神情碍眼。想想自己也看过几篇应景的文章，便说道：“这世上本无贵贱。能走到变法这一步，也不过是那些贵人们太多，太拿自己当回事了！能拿最多的利益又不用承担责任，这么好的事情，就算是白痴也要削尖脑袋取个功名。不移风易俗，不让世人觉得功名不过尔尔，一切的努力都是白搭！”

敖破的见识多些，看着一脸愤懑的黄瀚笑道：“你也是读过几本书的，贵人这东西实在是乱世的源头！”

他不给黄瀚反驳的机会，看着滔滔的江水淡淡说道：“周朝八百年的江山，乱周的正是那些被封分的诸侯，你说他们算不算贵人？秦忘于汉之手，可没有秦皇的暴政，没有各诸侯国旧贵族的不忿，天下又怎么能落到一个小亭长的手里？汉、隋二朝没有那些贵人的倒行逆施，又怎么会亡于农民起义？可就算这样最后得了好处的还是那些大小贵人们！。。。”

敖破回头看着目瞪口呆的黄瀚继续说道：“这世上本应该众生平等，却被你们这些人熙攘着弄出许多事情。乱天下的是你们这些自以为尊贵的贵人，可真正吃亏受罪的却是无辜的百姓。说到底，贵人就是一种罪孽的存在！”

秦宸没想到敖破还有做高僧大德的本钱。虽说不是自己的宏论压倒了黄瀚，可说话的到底是自己的同伴。他心里得意却故作沉重，拍着黄瀚的肩膀道：“你明白了吧，不是我不肯帮你们，实在是你们无可救药，帮无可帮！你还是好好想想，知其不可为而为之，那实在是傻子的表现。”

敖破没再理会失魂落魄的黄瀚，只是对秦宸说道：“你不能再这么晃悠下去了！既然你不肯修炼，靠功德修成正果也是条活路。”

秦宸却还是磨叽，迟疑的说道：“真要让我做这个么？你不觉得推到重来更好么？按已有的模式发展下去，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敖破回头，冷冷的警告道：“不可能了！不要说尹由之会不会答应，就说你舍不舍得让你妹妹在乱世中颠簸？你对这个世界已经有了牵挂，就没了选择的余地。既然迟早要做，何不把姿态弄的漂些！”

秦宸却不明白敖破为什么改变了态度，忍不住试探道：“积攒功德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要是我还是不想做呢？”

敖破沉默了半响，见船头没了闲杂人等，才轻声说道：“他们已经失去了耐性！这是你最后的一次机会，你要是不肯把握。。。他们说不介意抹掉你灵魂上的记忆。或者你喜欢做一个白痴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