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秦萱时他活泼了许多,穿着火红色的纱衣,正在和一个晒的脸上起皮的小小子在掐架。隔着老远秦宸就能听到他撒赖似的尖叫:“给我。给我。外婆说了,你是哥哥得让着我!”
秦宸没想到一向规矩的秦萱新添了这许多赖皮,心里多少有些嘀咕。陪着秦宸的严家长子严行却是苦笑,严母心疼女儿,对许久没见的外孙不免溺爱了些,虽说事情也不算是出格,可是面对秦家人,秦萱小泼皮的样子也实在拿不出手去。
严行正在惭愧,那个小小子,严家二爷严衡的儿子绫哥也叫了起来:“我才不怕你呢。我去告诉姑姑,说你玩蛤蟆,还想把它带回去养,看姑姑不剥了你的皮!”
这个威胁很有杀伤力,秦萱一下子被威慑住,圆鼓鼓的小脸皱成了包子样,他脑袋四处的转动着想寻求援手。见了秦宸,他愣怔了一下,很快欢呼起来,冲进秦宸的怀里连声道:“五叔!五叔你来了,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你是不是来帮我教训小哥的?!”
秦宸掂了掂秦萱的分量,小子重了不老少,也黑了不老少,说不得这小子在严家是闹翻了天的。虽说希望秦萱能挣脱束缚,解放本性,可是从循规蹈矩到刁蛮任性的距离也太短了些。
严行觉得尴尬,板起脸对绫哥道:“胡闹,不好好读书,带着弟弟在这里作甚?”
绫哥长得虎头虎脑倒不是个怕事的,黑眼珠子转悠了两下才说:“萱儿说他屁股地下长草要休息,先生就答应每过半个时辰就让我们出来玩一会儿。可他赖皮,我抓的青蛙他非抢我的!”
屁股底下长草,抓青蛙,这还有点书香门第的样子么?严行刚想呵斥几句,秦萱已经在秦宸的怀里扑棱开了,不依的叫道:“不是!屁股底下长草的是我五叔!那个青蛙是我先看见的!”
事关他人的清誉,严行到不好多嘴,只是干笑着看着秦宸。秦宸讪笑,摸着秦萱的脑袋问道:“这话说的,五叔屁股底下多会长草了?”
小孩子也不懂得害怕,拽着秦宸的耳朵叫道:“怎么没有?!那年五叔不喜欢那个先生,不肯读书,就说了一堆久、久、久什么的,老太太就说是五叔屁股底下长草了!”
秦宸哀叹,说起来这事情是前面那位的手尾,年前秦家请的那位老先生是位宿儒,坐功了得,带累的秦宸和秦萱也是坐个不休。秦宸不想受罪,捡医书上的话搪塞了几句,倒也有些作用。只是秦母听了却和方嬷嬷玩笑说:“说来说去还不是宸哥儿屁股底下长草,自己给自己找坐不住的理由!”这本是句玩笑话,谁知道秦萱却当了真。
秦宸抹抹额头上的汗,呵唬秦萱道:“胡说!老太太那是比方!当不得真的。”他本来还想卖弄一下,把那几句医书捣腾出来,只是这人免不了有提笔忘字的情形,那几句话却是怎么也想不出来。
秦萱却不鸟他,蹂躏着他的耳朵质疑道:“不对!大人是不会说谎的,五叔的屁股底下就是长草了!”
秦宸不明白这小子怎么学的这么执拗,恼哼哼的纠正道:“那是比喻!”见秦萱一脸的迷糊,他只好解释道:“六义知道不?风、赋、比、兴、雅、颂。比就是比喻,以彼物比此物也!”
秦萱还是不受教,咯咯笑着只管摇头,秦宸甚为苦恼,问道:“老太太只是在开玩笑,明明咱们也说过很有见识的话,你为什么只记得屁股底下长草呢?”
秦萱见秦宸苦恼,倒也心疼,摩挲着他的脑袋安慰到:“说了,说了。我也说了那个久、久、久!”
九九九,我还胃药呢!秦宸悲摧的看着秦萱,那段话连他都忘记了,秦萱又能记得什么,想必自己的清誉就是在这一次一次的遗忘中被毁掉的。想着不由哀怨的问道:“先生为什么放你们休息?只为了你说五叔我屁股底下长草么?”
秦萱有些迷糊,眨巴了半天眼睛终究是没说出什么来。倒是身后有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非也。实是书中有云:久视伤血,久卧伤气,久坐伤肉,久立伤骨,久行伤筋!小孩子骨血未定,正该多活动活动才是!”
随着话音,一个甚是俊朗,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竹布衣衫的青年男子走了过来。秦萱见到他老实了许多,手脚利落的从秦宸的怀里出溜了下来,老实的站在了地上。一直被忽视有些愠意的绫哥也心虚的把鼓囊囊的右手放到了背后。
文澜是严家的西席。严行虽然清高,对他却很看重,慎重的把他介绍给了秦宸。两人厮见过,文澜就摸着秦萱的头说道:“这孩子很是佩服五公子,为了让我领会公子的深意,着实吵闹了几天。”
秦宸苦笑,不得不谦逊的说道:“先生费心了,萱儿年幼任性,想必给先生添了不少麻烦?”
文澜笑着摇头,轻声笑道:“这孩子认真的紧,虽说记不全五公子的话,可是黄帝内经、久坐、久卧这几个词却记得清楚,仔细找找倒是能找到出处。。。想想从前都是我拘泥了,只顾着看书,却不懂得学以致用!”说着一脸的感慨。
秦宸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一脸的伤春悲秋,正在琢磨。秦萱却一个劲的拽着秦宸的衣襟,在他的耳边极小声的说道:“五叔,我告诉你啊,其实我就记得久久久来着,那些是我娘告诉我的!我告诉你,你可要保密不要告诉别人哦!”
秦宸见秦萱说的认真,便煞有介事的和他勾了勾大拇指。起身时文先生已经一脸落寞的叹息着走了,秦宸估计这位是竹林七贤一流的人物也不在意。只是笑着对有些不忿的绫哥道:“绫哥,你手上的青蛙还活着没有?把它放了好不好?”
绫哥被人忽视,小心眼里实在的不忿,可是秦宸和他说话,他却又羞怯起来,看着手里半死不活的青蛙只是摇头。
秦萱却是活泛的,有秦宸在他身边,小家伙甚至有人来疯的倾向。一边伸手抢那只青蛙,一边反对道:“不能放!这里的蚊子好多,我要把这青蛙放在我娘屋子里,替她吃蚊子!”
虽说这份孝心难得,可是秦宸还是能预感到严氏见了这只青蛙的神情,便问绫哥道:“绫哥也想用这只青蛙抓蚊子?”
绫哥一边躲开秦萱的虎爪,一边小声说道:“我给曾祖母送去,小青蛙吃了蚊子,曾祖母一定会喜欢!”
秦宸可以想见严家大小奶奶们的喜欢,便牵着秦萱的手教训道:“混小子,青蛙是在池塘里生活的,你放到屋子里,让人踩死了怎么办?”见秦萱一脸的委屈不忿,秦宸又蹲下身,摸着他的脑袋说道:“你娘不是喜欢花吗?待会你找花匠要几盆茉莉、野薄荷什么的放到屋子外边的窗台上,蚊子就不敢找她了!”
见两个小的把那只青蛙放了生,严行也送了口气。吩咐绫哥道:“今天来客人了,放你们的假!去,把那几个也叫出来吧!”
说着严行回头对秦宸苦笑道:“文先生学问极好,只是特异了些,常常做出不知所踪的事情。他性情使然无意怠慢,五弟莫怪!”
秦宸笑着摇摇头,牵着秦萱跟在严行的身后,进了严家的内堂。
严家的大小奶奶们都在正堂端坐。严家老太太有些瘦弱,看精神到好。秦敏和严韬是发小,虽说孙女守寡,她心里有些不痛快,不过见了秦宸她还是觉得喜欢。把秦萱搂在怀里,吩咐秦宸在身边坐下,有一句没一句的问起话来。
老太太本来就是南边人,儿孙们大多在膝下,自然没什么话茬子问秦宸的。说来说去,不过是南边的吃食如何?府里姑娘的女工怎样几句话下来,秦宸到没有什么,可秦萱的馋虫却给沟了起来,非要秦宸给自己做点心不可。
严氏还没说话,一头珠翠的严家二奶奶已经用手帕子捂着嘴笑道:“唉哟!都说秦家的五公子文秀的像个女孩子,没想到平日里竟也喜欢做这些女人家的活计!”
这话说的可真是塞牙,秦宸不知道严二奶奶的来历,不明白她说这话是什么用意,目光便朝着严氏询问过去。
严家的几个亲家都是指腹为婚的,严家二爷定亲时,严韬还只是个秀才,便为他捡了街坊里的一个殷实商户做了岳丈。严二奶奶商户出身,平日里言语最是爽利,算计的又明白,对小姑子拉家带口的回娘家吃白饭的行为甚为不齿。好不容易秦家来人,她还以为要接这母子回去呢,哪想到秦宸只是看看嫂子侄儿过的好不好。再加上秦宸的伴手礼寒酸了些,她看在心里未免泛酸,说的话就越发的直爽。
严氏怎么不明白她的心意。她自然看不起商贾出身,势力眼浅的二嫂。可她到底是严家的女儿,不好在婆家人的面前给娘家人没脸。只能呵斥秦萱道:“你五叔陪着老爷出来办差,办皇差!这是多大的事情!他好不容易抽出空来看你,你怎么一点也不体恤他,只管由着嘴的胡说!”
秦萱的嘴一下子噘起来老高,眼泪汪汪的看着严老太太。严老太太既心疼曾孙又心疼孙女,自然是为难的,心里把言语莽撞的二奶奶骂了个没完,脸上却偏偏带着笑说道:“小孩子读了半天书肚子总是要饿的,要吃的也是难免!老大媳妇、老二媳妇你们去灶上看看,今天有客人,吩咐她们席面做的齐整些!”
秦宸一听忙起身要客气几句,一直含笑沉默的严夫人却吩咐严氏道:“你兄弟赶了那么远的路,想必是乏的紧,你还不和你三嫂一起帮他去安排一下。”
等众人都退下,严老太太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抱怨道:“老三媳妇自然是没得挑,老大家的也罢了,就是老二家的见天的不知道深浅混说话,得罪了别人还不是自家人吃亏!”说着她扭头问严行道:“看秦家老五倒是懂事理的,你父亲有没有跟他提你妹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