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车站挤满了早晨的搭客,空气里弥漫着馊气的食物味和烟草味还有人体散发出的汗臭味。当史朗斯基站在那里想要辨清方向时,他感到肩膀被拍了一下忙霍地转过身来。
一个年轻的靼鞑人身着一件蓝色的民兵大衣,里面是制服。他的手中夹着根香烟,那双斜视的眼盯着史朗斯基。
“有火吗,同志?”
史朗斯基犹豫了一下,然后摇了摇他的头。“涅特。”
那靼鞑人嘀咕了一声,然后转身挤入人群里。
这个民兵让他虚惊了一场。他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冷汗也冒出来了,人群在旁边不住地穿梭着,他极力使自己恢复镇定。他是在一块陌生的地方,那喧吵声和那拥挤的人群使他感到紧张不安、极不适应。他看见站台两头都有陡直的电动扶梯便过去跨上一架乘到上面。
当他来到地面层,那里的人还是一样的多。门前大厅只见人头簇拥。他看见人群里有好几个身穿军服的人,大都是手提着公文箱的军官,他们匆匆地走过,但都没注意他。
穿过大厅有一个公共厕所,他便走了进去。里面是肮脏、恶臭到极点,但墙上却有一个水斗和一块裂开的镜子。他看了看自己的脸。
真是一副可怕的落魄潦倒相。
他的眼睛因为缺少睡眠而通红并且浮肿。头发散乱,脸没有刮洗过,满是尘垢,他还穿着那件弗拉基米尔给他的外衣。但那辆摩托车他给扔在塔塔洛夫郊外一座偏僻的林子里,又在隔了很远的距离外埋藏了安娜和他的衣箱以及头盔和护目镜,他是赤手在硬实的雪地上挖了个洞。之前他穿了很多的衣服为了骑摩托车时驱寒,而现在这些衣服因为汗水都黏在他的身上。他徒步走了一公里路到最近的塔塔洛夫火车站,然后又换乘地铁。他极想能睡一觉。他在林子里和小路上驾着摩托足足有十五小时,光在头两个小时就得要避开至少六七个检查关卡。
当他洗着他的脸时,他心想:我这样子真可怕。
害怕地想到安娜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便不禁让他百般忧感,他拼命想驱散那笼罩着他的低落的情绪。但是这种情绪却顽固地不散。她还活着吗?路金活捉她了吗?为她着想他希望她咬碎了那药片,尽管这种想法令他更加痛苦,但他记得在最后的一刻他回过头看了一下,他认出了路金,并看见他扑向安娜。看来这个少校在那直升飞机撞落下后又幸存下来了。怎么幸存下来,这无关紧要。至关重要的是这个人还活着,并且势不罢休地要追捕他们。
要是安娜还活着,他苦恼地猜思着路金会怎么样对她,而突然间,一股强烈的仇恨充满着他的全身。他恨不得杀了少校路金。杀了他以泄心头之恨。
厕所的门被打开,一个身着军队制服的中士走了进来并开始用厕小便。过了一会儿,他随意地朝旁扫了一眼。
史朗斯基洗完他的脸并走出去又来到车站大厅。他回头瞄了一眼,那个中士没有跟着他。他注意到有几个民兵和军人在人群里移身着,但他们没有一个人看起来有丝毫的兴趣注意他。
他迅速离开车站,走过两个街区来到库图佐夫斯基大街,在早晨高峰时期,行色匆匆的人们和繁忙的交通车辆几乎塞满各个地方。
他化了几乎有十分钟的时间才找到这大街上他要寻找的汽车站。在他上车前他朝后看了一下,没看见有人注意他或跟上来。
那镂花锻铁大门上方的招牌上写着“沙布洛夫区第57国家孤儿院”
路金朝那门房的看管员出示了他的证件,然后将车开进大门。车里帕沙坐在他的旁边。他看上去浑身不自在。
“你不介意一个人进去吧,尤里?这种地方叫我直起鸡皮疙瘩。”
“我也一样。但随你便吧。”
路金将车停在这座阴沉沉的四层楼红砖房的外面,当他钻出车外时,他看见那两扇前大门打开了。一个中等年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慢慢地走下阶梯。她的脸是那种装腔作势的一本正经,那冷峻的眼睛打量了路金一会儿,然后伸出一只枯瘦的手。
“我想是路金少校吧?我是孤儿院的负责人。”
路金佯作不见那女人伸出的手而向她亮出他的证件。她狠狠的目光表明牢记着这一侮辱,她仔仔细细地验看了一番他的身份证件,然后她又看着他。
“我得说你的那位中尉同志提出的要求很不寻常。毫无疑问你是带来了我要的有关部门的证明信?”
“我想这应该包括一切了吧。”
路金递给她贝利亚签字的那封信。那女人的腔调立即大变。
“啊……当然,少校同志。”
“我的时间非常有限。那孩子呢?”
“跟我来。”
那负责人回身走上阶梯打开一扇大门并跨了进去。一股酸性肥皂和馊霉食物的味道顿时飘出这座房子。
当路金准备跟着那负责人走上阶梯时,一种直觉不由得让他抬起头来。
在三楼的一个窗户,两个长着黄瘦脸的小男孩正张大眼睛盯着那绿色的宝马车看,车子里面帕沙坐着。他们的脸是那种困在笼子里、易受惊的动物的表情。当他们看到路金在注意着他们时,两人便一下子就从窗户消失了。
路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然后他跟着那负责人走了进去。
那座别墅在离莫斯科八公里远的拉蒙基区。
史朗斯基提前两站下了公共汽车,沿着那条僻静的、两旁种着白桦树的路走了五分钟,最后他找到了那个地址。
那座木结构的房子很宽大,两层楼,漆成绿色。这房子是建在它自己那一大块地皮中间,四周围绕着高高的白桦树。附近还有另几幢别墅,分列在路两旁,但从那紧闭着的百页窗格来看那些屋子里面是没有人在。
一条狭窄小径通向那个别墅,背后还有一间宽大的堆木间。他观察了这块地方有五分钟,在这条空荡荡的街上来回走着。由于发生的这一切,他来早了两天,他在思忖着那女人在不在家。那百页窗格倒是开着,但他却没见窗帘后有一丝动静。他决定冒险去敲敲前门。
他踏步走上那小径,用力敲着门。过了一会工夫,门开了,一个女人出现了。他认出了她就是麦西描述的那个人样子。
她谨慎地看着他。“什么事?”
“德佐夫女士?”
“是的。”
“我是亨利的一个朋友。是你在等的人。”
那女人的脸一下子转白。她打量了史朗斯基好一会儿,然后又紧张地张望了下街道。
“进来吧。”
她把他带进后面宽敞的厨房间。角落里点着一个炉子,透过厨房窗子,史朗斯基看见一个非常宽大的花园,间杂着光秃秃的水果树和蔬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