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时,艳阳当空高照,迟彦下意识抬手遮了下阳光,回身看了眼合欢树荫中若隐若现的小别苑,忽然生出了无限惆怅。和风吹来,带着沙沙的声音,扬起他的裼缎镶锦边的袍袖。迟彦有时候是个偏执的人,他本是有带剑入宫的特权的,今天却是一身轻袍常服。只因为从小佩戴的宝剑如今不在身边,他便不愿再佩别的剑了。
子陵剑……应该还在她那儿吧?
“彦哥哥,你看我发现什么了!”小时候的韩颖总是不安分,喜欢在玄武宫里四处探险,然后扒出一堆自以为宝贝的东西,弄得一身的泥,当然,即使再弄得一身泥巴,她还是比公主还金贵的韩家小姐。
迟彦并不知道自己对这位未婚妻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很愿意守在一边看着她恣意胡闹,也很心甘情愿地替她收烂摊子。就如现在,这位大小姐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一个破旧的匣子,竟然想让他帮忙用剑劈开上面的锁。而他,也仅仅皱了下眉,然后拔剑。
“你哪找来的这些东西?”合欢树的绿影下,阳光是一个一个圆点,落在泛黄的帛缎上,被风吹得凌乱。迟彦随手拎起其中一片,皱眉看着上面的文字,问道。
“就在溯风殿里,里面有个暗楼,我在那里面找到的。”女孩扬眉,十五岁的芳华,稚气已脱。迟彦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的左边眉角多了一颗小痣,扬眉抬首间碎发轻轻扫过那处,反添了一份灵动的韵味。
“溯风殿前花不语,承露台上月如钩。上兰舟,水空流,飞樱映水空自赏,南雁回时无书留。百语千言,牵念心头,冷月满楼。
静淑五年三月七日,帝巡都盘已经月,阿绾留书溯风殿。”
“巡南时,策马古道,天微雨,怅然悲风。行匆匆,无心观景,意迟迟,心念梧桐。回首望,花都丽景,华灯璨,佳人如玉。寄鸿书,天涯隔断,听玉笛,聚散无端。忆游梁,年少轻狂,藏秋扇,阿绾倚栏。待数年,恩爱无双,执子手,终老相伴。
静淑五年六月二十九日,南巡,路遇暴雨,道阻,托书寄予阿绾。”
“阿!还是情书!阿绾是谁?”韩颖小心翼翼捧起帛书,眼中有无限憧憬,“是静淑帝的情人么?”
迟彦却沉思不答,默默将书信收入匣中。
“彦哥哥,阿绾是谁?”少女却扯住他的衣袖开始纠缠,娇嗔间,顾盼神飞。
“我曾祖时的溯风殿里只有一个阿绾,就是敏慧皇后,两人可是出了名的伉俪情深,据说两人之间甚至设有青鸟信使专门传寄情书。”
清冷且漫不经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让韩颖停下手来。她放开拽着迟彦衣袖的手,抬头,冷笑:“你醒了?”
高大粗壮的合欢树上,正躺着一个锦衣少年,金冠高束,翘着脚,以手撑着下巴,嘴里还叼着一束粉色的合欢花,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看着她,还带着惯有的嘲讽,正是夜缜聆。
“丫头你那么大的嗓门,聋子都被吵醒了!”
“你……”韩颖跺跺脚,索性不理他,回身抱起旧匣子,细细翻看。
“胭脂透薄面,镜里添清瘦。纨扇有新诗,当窗理旧愁。相思欲沾衣,朱颜不耐秋。几回忆相逢,却做水东流。
静淑五年七月十三日,帝出巡未归,阿绾留书溯风殿。”
“闻阿绾之轻怨,似三月之回风;忆阿绾之颦笑,如六月之清露;思阿绾之俏颜,若九月之艳阳;一日不念则心若有失,一时不念则思之如狂,只盼乘青鸟之长翼,越关山,过百川,共赏盛秋金月,寒冬琼梅。
静淑五年七月二十九日,闻阿绾之怨,笑之,托书以慰之。”
“总以为最是无情帝王家,原来,还有这么恩爱的帝后……”韩颖合卷轻叹,其实,皇帝姑父对姑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这满园的合欢树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想到这,她看了一眼迟彦,十七岁的少年,长身玉立,英姿勃发,可是托付终生的良人?
“哼!一个被迫自尽,一个孤独终老,又有何羡慕的!”只闻枝叶摇晃,她再回神时夜缜聆已落坐在身旁,朝她挑眉。
“什么意思?”
“宫廷密辛,不足道矣!”少年忽然展颜,冁然一笑,韩颖只觉得眼一花,手中的匣子不知何时就到了他手中。
“你还我!”她站起来,想去追,却发现自己的裙脚被系在了一块,这一迟,缜聆已经逃出老远,不见了踪迹。
“彦哥哥,你都不帮我!”她只得坐下,瞪了眼迟彦。
迟彦摇头,苦笑,爱莫能助,他知道夜缜聆抢去匣子的原因,里面应该有首很著名的诗。
“既知相守暗生怨,莫如分飞得两全。昔日誓言犹在耳,只恨身在帝王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