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已深深穿入,传出後颈,连枪头处的红缨也已穿入一半。
那名兵士再说不出话来,口中呵呵作响,嘴里和颈子中涌出大量鲜血,立功升官的美梦尚未醒,便已站立著死去。
李承宪全力刺出一枪,只觉双手酸软,再使不出力来。手中长枪支撑不住,那名穿在枪尖上的兵士瞠目吐舌地向著李承宪直直倒来。
此时另一名军士也听见了神像後的动静,大叫一声冲了过来,举刀向李承宪劈来。
李承宪被那具死尸压在底下,手中银枪嵌在死尸身上拔不出来──即使拔得出来他也没有力气再使了。
李承宪望著头顶高高举起的钢刀,动不了分毫。
我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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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宪动不了分毫,万念俱灰,只等著头顶钢刀落下。
然而就在此时,李承宪只听前方传来一声钝响,那名兵士整个人僵住,手中钢刀锵锒掉落,人也缓缓瘫倒下去,露出背後一个正举著一根木棒微微喘气的身影。
天已经黑透了,庙内没有烛火,只有门外微弱的月光照进屋内。神像後面更是漆黑一片,李承宪逆著光,看不清那人面目,只有门外射进来的月光勾勒出那人一侧脸颊的轮廓,仿佛镀上了一层银边,闪闪发光。
李承宪身子一震,已经认出了那人。
即使看不到他的脸,看不到他的样子。然而仅仅凭借那下颚的一点弧线,那发迹下的小巧的耳廓,甚至仅仅听到他的气息,李承宪就能认出他来。
一直放在心上,刻在脑中的人,怎麽会认不出来?
只听滕翼声音发颤,小心翼翼地问:“里面的人,有没有事?”
李承宪只觉喉咙干哑,心都跟著发颤,发不出声音来。
滕翼听里面没有动静,又提高声音问道:“里面的人……还活著吗?”
李承宪使劲咽了两下吐沫,用力张开,声音嘶哑得自己都不认识:“……小……翼。”
只见滕翼身影一颤,随即丢下手中木棒,扑了上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都带著哭腔:“李承宪?!”
李承宪喉头腥甜,只觉鲜血上涌,生生忍住。李承宪感觉到滕翼伏在他身上探他的呼吸,然後又是拖又是拽的把他从神像後面拉了出来,吃力地把他搬到屋角的干草堆上。
借著月光,滕翼这才看清李承宪的惨状。只见李承宪浑身是血,连身上的铁甲都已残缺不全。口角仍不断溢出鲜血,更衬得面色苍白,一点血色也无。双眼紧闭,牙关紧咬,伸手一探,竟是只有进气没了出气,吓得滕翼都不敢掀开他的衣服看他到底伤得有多重,只能一声一声哀哀地唤著“李承宪……李承宪……”,喊著喊著,眼泪也下来了。
这些日子来,滕翼什麽都不敢去想,只是一味的往西去,往西去,告诉自己,只要回家了就没事了,一切都会回复正常。一路风餐露宿,日夜兼程,然而从出京以来他就感觉身体不适。
那晚李承宪虽已著意温柔,但是初经人事的少年仍是伤了身体。滕翼咬咬牙,觉出连日来身体一直在发著低烧,却仍旧忍著身体的不适拼命赶路。
就这样奔波千里,终於赶到了湛城。按照爹爹信中所写去找那个叫蔡辙的人,却被告知家人已经因故回西夷去了。滕翼又马不停蹄地离开湛城继续西行,然而刚出了湛城,向清州城赶去的路上,便下了一场大雨,滕翼来不及躲雨被淋了个正著。
浑身湿透,滕翼只觉身体更加酸沈无力,幸好路过一间无人的破庙,这才勉强进了庙中避雨。
滕翼一进庙中,便昏睡了过去,不想本就微烧的身体,再加上一路奔波疲累不堪,更兼淋了一场大雨,就此一病不起。
倒在那间破庙中昏睡的两天两夜,滕翼终於从燥热不安的昏睡和梦魇中醒来,只觉头痛欲裂,全身酸痛真想就这样晕过去。却知道在这荒山野岭里,自己孤身一人,若是这样睡了,便真的会永远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
滕翼咬破手指,指尖刺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些,嘴唇干裂,喉咙处犹如火烧一般,滕翼勉强挪动四肢,爬到门口,也不管干净不干净,趴在檐下水洼里喝了几口前几日积的雨水,润了润喉咙,这才仿佛又活了过来。
又趴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知道这时候只能靠自己了,滕翼吃力地爬了起来,向外走去。所幸庙後不远就是一片山林,滕翼支撑到山林里,挖了些药草回来服下,接著又是到头便睡。
此後滕翼每日便是昏睡,睡醒了便去後面山中找些药材,还有野果充饥。这样数日,身体竟也渐渐好转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戎瑞二王间的大战爆发了。
湛城及清州城间整片大地都成了战场,每日都有无以计数的军队来回过往,时不时又有两军交战之声远远传来。
滕翼不禁又回想起当日的湛城大战,不由心惊。
滕翼怕被波及,然而西面又戒严了,也无法继续西行,同时又忍不住想著……不知李承宪有没有来?他有没有危险?
随即滕翼又赶快止住这样的念头。
不要再想了。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他……他无论怎样都不关我事……
於是他便挪到山中去,只有趁夜才回破庙中过夜,就这样在这里耽搁了下来。
没想到,这日天擦黑,滕翼刚刚回到荒庙,远远便看到两匹军马停在庙门前。
滕翼从马鞍制式认出,这马定是所属西南联军,不知为何西南联军的官兵会来这麽偏僻的地方?便想离开,继续回山里躲一夜好了。
然而一个犹豫,滕翼又转身轻手轻脚走进庙中,缩在门外查看屋内情势。
听里面两人对话,又一阵翻找,大概猜到屋内情形。正犹豫著要不要走,免得趟这趟浑水,反正自己并不是中原人,无论瑞王还是戎王获胜他都不在意。此时却听到屋内动静,原来两名西南官兵已经搜到了屋中藏匿的那人,正要下杀手。
滕翼来不及反应,便抄起门口一根木棒冲了进去,什麽置身事外的念头都抛到脑後了,一瞬间,身体已经先於想法动作起来。屋中那人是李承宪的同伴。不能让他死。抡起木棒对著神像後正刚刚举起手中屠刀之人的後颈打了过去。
只是没想到……没想到神像後被自己所救的人竟是李承宪。
滕翼一声一声唤著李承宪的名字,眼泪都下来了。若是自己刚刚没有来怎麽办?若是自己刚刚一念之差转身走了怎麽办?若是自己没有冲进来怎麽办?李承宪是否就这样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死掉,被人割去头颅换些许银钱,尸体在这里腐掉烂掉,变得自己即使看到了也认不出?
拼命摇著李承宪,见他仍是一动不动,滕翼失声痛哭。自己怎麽会想著与他再没有关系?怎麽会以为他无论发生什麽事自己都可以不再在意?若是他死了,若是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