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散发着朦胧灯光的巷子,陆游那绝决的神色,王青儿失神的眼、苍白的脸依然在唐琬的脑海回荡,使得她心情黯然。陆游亦是闷闷无语,两人各怀心事不觉已然回到唐府。清冷的月光下,厚重的府门略显沉重,唐琬抬起手刚要拍打门环,却不想陆游上前一步,紧紧抓过她的手,唐琬知他是有话要说,便乖乖在停下动作。陆游却并未放下她的手,喉头滑动,轻咳一声道:“琬儿,为何一路无语?”
“表哥,你不觉得那样作,对青儿太残忍了吗?”唐琬为王青儿难过,语气不禁有些愤愤。话一出口,只觉手上一紧,便被陆游揽至怀中,虽隔着层层衣物,却仍可感受到他因激动而急剧的心跳,急促的呼吸掠过脸旁,温热的气息烘热了唐琬如脂的双颊,一时间竟有些意乱情迷,迷离间只闻耳畔急切的述说:
“琬儿,难道你不明白,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吗?我亦不愿伤害青儿,可是,我的心思全然不在他的身上,纵使接受了,又能如何呢?怕只怕,因了她,而伤害到琬儿你啊。你知道吗?自你落水后,整个人都变得生动起来,机灵聪慧,活泼可爱,偶尔使一下小女儿态,你的一颦一笑都会引动我的心,若是几日不见你,便会觉得生活无趣,烦燥不已。起先,我亦是不明白自己是为何,慢慢的,我才知道,不知何时起,对你的情,已不再是从前单纯的的兄妹情了,而是,而是男女之间的爱情啊。”闻听此言,唐琬心下一惊,不管如何欺骗自己,该来的还是来了,急忙跳开陆游的怀抱,心下仍然如鹿撞怀,激动不已,对自己倾幕二十多年的才子陆游的真情告白,若说没有感动,连自己都不会相信的,然,爱情虽然美丽,自己却无法接受那凄美的结局,不能两睁睁地任由历史,把两人的命运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因此,谁都可以爱,却唯独不可以对表哥动情!
“琬儿,怎么了?”陆游哪知唐琬在百转纠结的心事,见她脸上无恙,接着说道:“你可知我有何心愿?”
“说说看。”唐琬的语调里不带任何感情,陆游抓起她的双手,紧紧握在胸前。
“我的心愿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琬儿,我回去求了父母亲来府上提亲,可好?”月光如水,照亮陆游深及眼底的期待,满脸的真挚。
“不,表哥,不要。”唐琬眼角蒙上一层水雾,努力控制着把眼水逼退,心中却挣扎不止,一边为他真挚而雀跃,一边却为避免将来的恶运而绝诀。心下一横,齿间吐出了违心的绝情话:“表哥,对不起,琬儿一直把你看作我最好的表哥,从未作他想,还望表哥自重。”
“这不是真的,琬儿告诉我,这不是真的!”陆游痛苦地闭上双眼,两行热泪溢出眼角。稍倾,似想到了什么,突然双目开启,直视唐琬的双眸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琬儿,可是有什么苦衷?灵芝寺见过妙喜老和尚,他说什么孽缘啊,好自为之啊,这些许莫名其妙的话后,你便忧心重重,可是为此才与我说了这违心的话?”唐琬嘴唇翕动还未及开口,陆游便又急着说道:“莫把心事紧紧藏在心里,务观愿与你分担一切。你曾说过,待日后会说与我听,现在就告诉我,好吗?”唐琬心下惊叹务观的敏慧,刚刚硬下来的心肠再次他的柔情打动,口气也略微松缓了一些。
“表哥,灵芝寺的事,若是日后有缘,琬儿自会说与你听。若问及原由,且听琬儿给你讲个故事。话说有一对表兄妹,亦是郎才女貌,青梅竹马,成年后奉父母之命结为连结,二人心愿得偿甚是欢喜,”
“琬儿,那兄妹与我二人何其相似,后来呢?”
“可叹人生多变,总是福祸相依,夫妻二人甜蜜的日子才刚刚开始,便被人无情地拆散了,不久后,表哥再娶,表妹却忧郁而死。”讲至此处唐琬已是哽咽不能言,陆游握着她的手加紧了力道,更因激动而略微颤抖:
“琬儿,你是在以那表兄妹的故事,影射我二人如若相爱便不会白首偕老吗?”见唐琬微微含首,便继续说道:“琬儿,不管你为何有这样的担忧,亦不管故事中的人结果如何,我向你保证,务观绝不做忘恩负义的小人,牵了你的手,便会生死契阔,与子偕老,此情无悔,明月可鉴!”此时此刻,唐琬多想扑进务观的怀抱倾吐自己对他多年的仰慕,可是,不能,不能啊!哎,孽缘啊,孽缘!妙喜禅师那无奈的长叹声声敲击在心间,将她的激情震成碎片,化作苦涩的泪流入心底。贝齿紧咬下唇,咽下眼底的泛起的泪,狠下心肠甩开陆游的手。
“表哥,对不起,你会意错了,上天即让我们做成表兄妹,我们便该好好珍惜这份亲情,琬儿从来都是如此想的。”
“不是的,不是的!琬儿为何尽说些言不由衷的话语?如若琬儿心中无我,为何整日与我形景不离,又为何同去为我庆生?”陆游紧握自己的双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起白色。唐琬的身子也因过度压抑的情绪而颤抖,咬紧牙关,终于吐出恶毒的字眼:
“表哥,你醒醒吧,琬儿从未爱过你,我所有的作为,不过是因为我们是兄妹!我亦只想与你做兄妹,望表哥亦能如此,如若你再言爱情,琬儿宁愿与你永不相见!”言毕,唐琬已是痛断肝肠,紧闭双目不让泪水溢出。刚刚还在责怪陆游对王青儿的绝情,却不想,才一瞬,自已亦对他如此绝诀。
“只做兄妹,否则永不相见,永不相见!”陆游机械地重复着,木然转身,踉跄着走进苍茫的月色中。“永不相见!永不相见啊!为问世间离别泪,何日是,滴休时。”悲伤的大喊随风传入耳畔,直刺心脾,唐琬睁开双眸,望见夜幕中陆游背景凄萧,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悲切,泪水如洪,奔流而出。
雾色侵寒衫,月下挥袂别,抱影同为客,伤情共此时。
以下为注释
1)“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及“生死契阔”出自诗经
2)雾色侵寒衫,月下挥袂别,抱影同为客,伤情共此时。--飞扬玲改自褚亮(唐)的《晚别乐记室彦》,原文为:
穷途属岁晚,临水忽分悲。抱影同为客,伤情共此时。
雾色侵虚牖,霜氛冷薄帷。举袂惨将别,停怀怅不怡。
风严征雁远,雪暗去篷迟。他乡有岐路,游子欲何之。
3)妙喜禅师:本文第一卷夜宿灵芝寺中有提及。在南宋历史上确有此人,与陆游有过交集。据《陆游传》记载,一日陆游去好友府上拜访,座上有一高僧正与其友品茗,正是妙喜禅师,陆却不理会妙喜,兀自与朋友说笑,令妙喜很是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