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马踢踏在无垠大漠,呼啸疾驰,只留下风的咏唱;夕阳映衬在银甲长缨,红染一片,如血恨泪仇逝殇。
起)
夜寐枕边,你时常问我,为何我有个如此孤傲的名字。
我不曾回答,只忆得父亲时常叫着儿的乳名……
父亲说,在这中原西北的大漠,住着匹凶煞的孤狼,它不食弱兔,却专嗜虎血,它是守望这片荒漠的弑神。
或许,正因如此,父亲才为我借了它的名——“超……”
一)
临近十岁生辰,我却饮恨出走,只因父亲从外带回一个瘦小的姑娘。
那是我第一次仔细地观察着你,黝黑的皮肤,矮小的身段,却穿着我母亲的缎袍,那裙锈已盖过了脚。
父亲说,你将是我的妻,是我马家的媳。
当时我便耍起了公子脾气,我甩下手中的枪,唏嘘不已,还记得我的冷漠,与我对你所说的第一句话吗?
“超是孤狼……孤狼不需要妻!”
父亲的巴掌很响,我听得十分清晰,因为那正落在我的脸上……
我抹着泪跑出了府邸,并不是因为疼,而是我明白,这都源于面前这位不平凡的姑娘。
父亲只曾为一个女人打过我,而那女人,正是我早已过逝的娘亲,你的出现……令我又想起了她。
而那年,你才七岁……
二)
之后的三年,你我始终未能说上半句多,只因你我总也相互躲着。
偶尔在长廊相遇,你只低着头,轻轻唤一声“公子好”,便又匆匆离去。望着你慌张的背影,我欲说还休。
我知道,你害怕,怕我的冷漠,怕我的粗鲁,还怕我手中那杆嗜血的枪。
我时常以为,你只是个怕生的姑娘,即使是面对把你领进门的父亲,你都如此惜言。
但你又为何与府邸的丫鬟们亲如姐妹,看着你与她们嘻闹,我心生嫉妒,正因为我没有朋友,也许我真会像那孤狼,陪伴我的,只有这马嘶樱红。
顷刻间,心有悸动,发现了你的笑脸,是如此的美丽可爱,比起三年前的那晚,你已渐亭亭玉立,出落得似那闺秀千金。
三)
转眼那日,已是你十岁的生辰,父亲破天荒地为你摆上了大宴,出席的都是天下的豪杰,若大排场前所未有,如此的厚待,甚至超过了他的亲儿。
席间,父亲向来客一一介绍,每一位都说你是天之骄女,才貌双全,将来必定是这大漠的国母。
你只含笑淡淡,学着大人的模样,回敬着宾客的奉承。
那场宴席让我恋上了杯中浊物,都说男儿爱酒。
其实,只是在那酒后朦胧中发现了你的眼神……你时常向我这儿凝望,那感觉,我前所未有。
我的面颊犹如火烧,也许是因为这浊酒的缘故吧?
那晚是我第一次的宿醉,我已记不得是如何回到了寝宫。
但在梦里,我的身边……竟躺着你……
四)
父亲惊夸我的枪法日益精湛,许是在这西凉大漠,已是万夫不当。
而即便未曾依仗显赫的家世,仅凭这无双的武艺与孤傲,便笼得羌胡二族之心,换得“神威将军”与那“锦”绣威名。
但我并不稀罕这一语空衔,只怜惜你那一笑一颦,或许,再凶狠的独狼,也必然会有舍弃此般孤寞的奢望。
五)
不知何时起,你竟渐渐对女红情有独钟,那原属于江南女子的细活倒也难不住你的巧手。
记得一日我练完枪,路过你屋门前,远远地,隔着门隙,忍不住朝屋里窥探,见你倚着烛光低头密绣,那专注又幸福的神情俨然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你似乎察觉到了门外的异样,放下手中针线,径直走向门庭,观察着四周。我忙掩面而逃,想来惭愧,刀剑相向我从无畏惧,此刻却竟怕与你四目相对……
走远了几步,回首探望,竟远远地瞧见了你惊讶的神情,慢慢地,转变为甜甜的笑……
那日之后,我练起枪来格外带劲儿,并不是多了分厮杀的胆性,而是挥汗之后经过你屋前,总能见你笑颜以对。
“将军辛苦了……”
“嗯……”
这是我们每次相见时所说的话,仅此而已,无出其二。
而我虽故作冷漠,却也早已欣喜驱劳……
六)
十六岁的腊冬,大漠山岭已是白雪皑皑,而每日清晨的军练却曾未间断,西凉将士们的绒帽下早已汗凝冰柱,口中急喘阵阵白雾,校场上空响彻着马嘶风啸。
汉室逆贼已蠢蠢欲动,为守望西凉的百姓,七尺男儿们已待阵磨枪。
银甲里,裹藏着一块绣绢,在这兵戎马踏的重压下,它是我唯一的寄托……
那是一日练完兵回府途中,与你在屋前相遇,你把它塞进了我的手里,定睛一瞧,绢上的白马将军,绢角醒目的“锦”字,我也已猜着个八九分。
为表谢意,我带你去了城外最美的仙境,那是我十岁出走时偶尔发现的秘境……
那夜,我举箫为你吹奏了《西凉·泪》,是娘亲最爱的曲子,你哭了,我问你是不是想家了,你并未应声,只摇摇头,抹了抹哭红的眼,又笑了……
七)
次年春初,你悄然已到了待嫁的年龄,父亲为你备好了嫁妆,从中特意挑出一件红绸衣,说是当年娘亲出嫁时穿着的,披着它进了家门,便会喜气伴着一生……
婚宴的排场很是热闹,出席的仍是那些将相,却缺了几个熟人,也添了几张生脸。而比起当年,这些宾客的口中少了些许奉承,眼神内竟多了一丝戒备,腰间也总有不离身的剑。
拜完了堂,喜娘把我们领进了屋,你坐在红铺床上,等着我去掀下红盖头,只是我并没这么做,凝固了片刻,给喜娘使了个眼色,便又跨出了门,回头看着喜娘关上了屋扉,这一回,从门隙中,我却见到了你从红盖头内落下的泪……
做我的妻,你必须承受,为了汉室,为了这西凉城内的百姓,我只能牺牲你一生最重要的一夜。
而这一夜,我在自己的婚宴上用叛党的血映黑了这本是喜庆的红……
八)
翌日清晨,我褪去一身血衣,深藏起疲态,赶回了寝屋,你还睡着,红妆嫁衣仍披在身,喜娘说你昨夜哭到了二更,许是哭累了,躺下便睡着了。
此时,你似乎被话音吵醒,半睁着双眼,瞧见我站在床边,顿时一脸紧张神色,轻唤一声“将军”,腼腆羞涩,似乎前夜的恶梦并未影响到你,一如平日的早晨,平凡的新娘。
我有些哽咽,不知如何回应。
“还愣着干啥?快叫夫人呀!”喜娘打趣道。
我本就对此仍有些羞怯,一时半会儿却又无从应对,留下一句“早些洗漱用膳吧……”,便早早告退,逃去校场练兵了。
九)
同年秋末,父亲接下了战令,欲整军前赴长安追剿逆贼,此役,我也将随父远征。
古城门前,方队划一,将士枪戈整装待发;汗血驹旁,依依惜别,妻女子嗣离歌长吟。
军马铁蹄踏起的扬尘,四散弥漫,你我虽近在咫尺,但也只能见着你的一身素衣,容貌早已依稀难辨。温柔地,双手抚慰在你的脸庞,滑过眼眸,感觉到湿润的温暖……你知道,我将奔赴沙场去杀人,或者……被人杀。
始终,你我未曾道出一句话来,只在临别前,托起我的左手,在掌心轻描了几笔……
父亲一声振威号令,西凉兵将浩荡前行,扬起的沙尘渐渐没过了旗幡。
骑在马背上回望,风尘中,你的身影依旧,却仍看不清面容,我想,也许,你是笑着的,只是,眼里一定含着不舍的泪。
念着左手掌心中无形的“平安”二字,我定会带着捷报而归。
只是不曾料到,这一去,竟战了十八个月……
十)
第一次见着平儿,我不知所措,还是孩子的我们,竟然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出征后的次年春至,我们就有了平儿,当接生婆抱起刚出世的孩子给你瞧时,你只蹦出了一个“平”字。我知道,你惦记我的平安……
听府里人说,每晚睡前,你都会一遍又一遍的为平儿描述着我的相貌,讲述着我的英勇战绩。你总对他说,你爹是这西凉的守护神,豺狼虎豹一听你爹的名号便都会夹起尾巴四散逃去。
可结果,每次被吓得躲进被的却总是咱的平儿……
这一年来,平儿学会了叫爹娘,只是,此时,他始终没有叫我,许是怕了我吧。
“这娃随你,怕生的性格怎像我马超的儿子。”说罢,我猛地托起平儿,让他骑在了我的脖上,生硬粗鲁的姿势吓得他哇哇直哭,我苦道,这娃儿比那枪剑还难伺候,你“噗嗤”一声笑了,成亲以来,第一次见着你的笑,看着你的笑貌,我也笑了……
五月,凉州城里的麦索,金灿灿的,阵阵风过,竟折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