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凌河城守备官署书房内。
左俦等送茶水的亲兵拉上门后,径直就向刘泽问道:“若是你站在老夫这个位置上,你会如何打算?”刘泽将书桌上一个黄玉雕琢的狮子镇纸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把玩,却偷眼看了看面色阴霾的左俦,装聋作哑道:“姑父,您说啥意思呢?”
这家伙,又摆出以前那种纨绔子的模样了?哼!左俦这么想着,劈手夺过刘泽手中的镇纸,轻轻地放在一边后,怒道:“本镇抗命不进王家堡,乃是要祖大寿发还扣住的战马、兵员,以重整镇东营。你倒好,也不打个商量就出兵。这下好了,祖大寿会说,你镇东营战力犹存嘛!”说着话,左俦一拳砸在茶几上,发出“砰”的一声响,尚余怒未消道:“既然尚有战力,就不能托辞不进王家堡,他祖大寿就更可以把住那一千战马、三千兵员不放,你这是白白送给了人家!唉,说你年轻人太莽撞,做事不考虑后果吧,你那姑母还……嗨!”
刘泽早从左俦轻放镇纸的动作中看出,姑父这番火气是故意做作出来的!不过身为晚辈的他,此时不能不拿出孝顺的姿态来,不能不赔笑道:“姑父大人别生气,别生气,咱们不是夺了李永芳几千战马嘛!够用了,够用了!”
左俦一翻白眼就骂:“放屁!咱们凭什么白白便宜了祖大寿!?”
“小心,小心!”刘泽伸手按住茶几的镇纸,涎着脸笑道:“差一点就给震落下去,倘若摔坏了还怪可惜的。”
见刘泽一副油盐不进的厚脸皮模样,左俦顿觉无力可施,只好哀声叹道:“唉,你总是这样,也不知哪天才能替老夫分忧呢?”
“小侄正是要为姑父分忧,以稍尽孝心。”刘泽起身,一屁股坐在左俦的椅子扶手上,亲热地说道:“您老为何不换个想法呢?小侄此番打痛了李永芳,也让他祖大寿知晓咱们不是可以随便欺负的!明日,小侄还要亲去锦州呈送捷报,看他如何处置?!如果我是祖大寿,必不会在此时与您撕破脸皮,相反地,他还要加力笼络与您,那就要做出相应的表示才行。咱们也不妨投桃报李,只要他发还我们的人马,呈报督师处的战报中,也可加入他祖大寿的名字。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左俦嗯了一声,轻轻点头。
“再则……”刘泽伸手在左俦肩膀上轻轻按摩,边按边说:“其实姑父大人您早有成算,打得乃是率军回乡的主意,想必毕部堂也是这个意思吧?”见左俦矜持的没有任何表示,刘泽又笑着继续自说自话:“回乡呢,两个因素缺一不可。第一,督师大人要觉着欠了左镇的情。上次奇袭东海堡已经有了一点点,这一次咱们在人马未获补充时主动出击、赢得大捷,这份功劳在明里来说可与您抗命不进王家堡冲抵;可人情上来说,是督师的心腹大将扣了咱们的人马,咱们却以德报怨。第二嘛,得给督师大人一个调动您的理由。嘿嘿,您想想,只要关内出点什么事儿,毕部堂在朝廷里说上一句话――从关外抽调部分军马。那督师大人会选择谁领军入关呢?当然是他欠了人情又觉不好指挥的左镇大人您,还得请朝廷给您加官进爵才是!”
“嗯!”左俦还是不动声色。
刘泽心中有数,继续说道:“只要回得正定老家,毕部堂就可绕开督师的统一事权、整理营制、合并军镇计,直接予您以支持!那时候,左镇要军械有军械、要人马有人马,何必留在这里受这份闲气!?哎哎哎,小侄说了这半天,您老人家咋还半点反应都没有!?”
左俦偏头看着刘泽,缓缓地点了点头,突然出声道:“坐那边去,都是署理参将了,却还如此不成形!”
刘泽施施然起身,慢腾腾地回到自己椅子上。
左俦侧身凑近刘泽,压低声音道:“方才你言道之事,切不可向外人道出,包括你姑母。”
刘泽心知自己把左俦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甚至于比他本人考虑的似乎还多了一些。不过以这位副帅大人的平素为人,即便是心里高兴,面子上也不会显露出来,不论是面对自己还是面对同僚甚至家人。
“是,姑父大人。”刘泽换上郑重的神情答应下来,又问道:“不知姑母可在府中?”
左俦摇着头正要说话,却听门外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门外来人道:“启禀副帅,今日本标操练军阵,龚大人遣卑职来问,副帅可要前去校阅?”
“去看看?”左俦的语气是征询意见而非命令:“你素来喜欢马军,这可不成!为将者需精通车步骑,陪我去看看,兴许还能见到你姑母和……”后面几个字,左俦说得很含糊。
刘泽故意提声道:“卑职正想观摩!”
一行人出门上马,匆匆赶到城西校场。早有军校看见副帅到来,立即一边迎上一边传报,立时,校场内响起一通鼓声,几十骑马迎面而来,打头的乃是一位大约四十来岁的高大将领,正是左镇中军参将龚鹤龄。他遥遥勒马作礼道:“卑职参见副帅大人!见过刘小将军!”
左俦威严地点点头算作回礼,然后举手一挥,策马进场。刘泽与龚鹤龄并骑紧跟其后,带着其他将校军兵们一拥而进。
偌大的校场上没有一点积雪,大约三千步军衣甲鲜明,整齐列队,无数面旌旗迎风飘扬,闪着寒光的刀枪熠熠生辉。一眼看去,确实颇具威势。
“哈!”龚鹤龄打马超过众人,行到阵列前大声道:“恭请副帅校阅!”
三千人齐举刀枪高声喊道:“吼!吼!吼!恭请副帅校阅!”
左俦露出些许微笑,举手过顶微微作势,顿时,校场上又变得鸦雀无声。下马时,左俦向刘泽轻声问道:“你看如何?步军也有威势吧?”
刘泽不语,跟着左俦上了将台,这才发现表弟左宽已经一身银甲站在台上,自有一番英武俊朗的风采。他向左宽挤了下眼色,笑了笑,表示自己没被副帅为难。
左俦端坐马扎上,等刘泽站在自己左手边,左宽居右挺立后,朗声令道:“龚参将,练起来吧!”
龚鹤龄行到将台前,“嗖”的一声掣出一面令旗,“呼啦啦”的向右挥动。顿时,严密列阵的队伍迅速散开,在间隔大约一步后又调整行列,依然站得整整齐齐。龚鹤龄的令旗再挥,前排的一千刀盾手突然爆发出“哈!”的发力声跨前一步,跨步同时开盾出刀,再向前一步,又借着大吼声发力,收刀举盾护住身前。
左俦“嗯”了一声,偏头向刘泽道:“龚参将练兵确有心得,你看这些军兵们个个身手矫健,一招一式都灌注了全身之力,又在变化间能保持阵型严整,嗯,尽得步战精髓,可称精锐呐!”
刘泽总觉得左俦如此说话,颇有点给他自己脸上贴金的意思,却还是忍住一丝笑意认真观看。
龚鹤龄在挥动令旗的同时大声令道:“立盾!”
全场发出“嚓嚓”的脚步声,只见刀盾手们再次跨前两步,齐齐下蹲,以盾牌护住整个身体。一眼看去,是只见盾牌不见人!接着,后排的一千长矛手发出“吼吼”两声大喊,一边跨步向前,一边出矛、上挑、横扫,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动作完毕时恰好站在盾牌大阵之后,长矛也越过刀盾手的头顶架在盾牌上,斜斜向前支出。
“开阵!”龚鹤龄又发出新的命令。
只见大阵后排人头涌动,而前排的刀盾手和中间的长矛手分成无数个小队向左、右移动,移动时依然保持着刀盾护卫,长矛待命的阵列,丝毫不乱。阵门闪开的同时,一群弩手涌上前来,前排下蹲、后排站立,更后面的是排成小方阵的弓箭手,众兵齐齐举起弓弩,一阵“蓬蓬”的空弦声同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