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心中叹息:这女孩大约是受了什么刺激,否则在他们这样青春无忌的年纪,眉眼怎么能有那样的伤愁。
正暗自猜测时,忽见那少女双臂一松,身体痛苦弯低,手捂住了嘴。
司机还没反应过来,一直看着她的少年忙说:“师傅,快停车!”
飞速滚动的车轮生生刹停,发出嘎然闷响。少女打开车门飞快地冲了下去,伏在路边护栏上一阵呕吐。
少年拿了一瓶水跟过去,拍着她的后背,担忧地说:“你晚上根本没吃东西,能吐出什么来,难受吗?”
少女摇摇头,想要压抑胸前的恶心,然越着力控制胃部越是痉挛泛酸,她按着胸口,费力地俯身,缓缓蹲下。
“你是太紧张了,”少年柔声劝,“别太担心,外婆会安然无恙的。”
少女不言不语,低着头,用少年递过来的纸巾轻擦嘴角,喝了水漱过口。良久,她才平稳了呼吸,望着夜下漫起的雾气,轻声问:“江宸,你失去过亲人吗?”
“还没有。”
“所以江宸,你不明白,”她在寒风中缩了缩身子,声音微如游丝,似自孤寂的远方遥遥传来,“从八岁起,我失去过父亲,失去过外公,我切身体会过亲人离逝的仓猝突然与无可奈何,我不敢侥幸,无法侥幸。”
江宸默然,望着夜雾下少女蜷缩无助的身影,才知道相比她的命运,自己的人生勘称美满且幸运。
他想要为她做些什么,可又在这样陌生的情境下失了头绪。
·
两人赶到医院时,手术室的灯依然亮着,乔家一家正守在外间走廊上。
“外婆怎么样了?”乔萝急声问家人。
林蓝的面颊上尽是未干的泪水,许是哭得体力透支,此刻虚弱地倚在乔世伦怀中,脸上表情是麻木的悲伤。听到乔萝的声音,她并无力气抬头,唇微微翕动,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无声。
乔世伦担心地看着怀中的妻子,在她耳边轻声说着宽慰的话语,对乔萝的问题置若罔闻。
乔萝无奈,只得将目光投向独自站在角落的乔欢。
乔欢的身体紧抵白色的墙壁,头低垂着,长发罩住了她整张脸。她站在那动也不动,用力在胸前紧握着的双手有些轻微的颤抖,看起来是既紧张又不安。
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乔萝无措地咬着嘴唇,毫无头绪,一片空茫。江宸在一旁看不下去,转身去找医生打探消息。
乔杉从洗手间回来时,看到乔萝趴在手术室的门边,透过缝隙可怜巴巴地看着里间渗出的一缕灯光,不禁摇头叹口气,将她拉到一旁,悲痛地告诉她,外婆处在休克状态。
“休克?”乔萝的目光慌乱且绝望,“为什么……”
乔杉说:“外婆今天下午从s城回来时精神就不是很好,傍晚又听说了你早恋的事……”
“我早恋?”乔萝隐隐猜到了什么,心底寒气顿生。
乔杉对这件事也有困惑,思虑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你和孟秋白的事,乔欢都告诉我们了。”
这句话犹如一盆冰水兜头而浇,浇得乔萝面上血色尽无,颤抖着唇角说:“就算是这样,也不至于激得外婆心脏病发?”
“我也不知道,外婆从来没有发这么大的火,”想起傍晚家中的激变,乔杉到此时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听说了你和孟秋白的事后,外婆指责妈当初不该把你抛在青阖镇,妈回了几句,外婆当时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就……”
“这么说……”乔萝心中一片惨淡,迟缓地说,“是因为我,外婆才这样?”
乔杉叹息,手在她肩头按了按,低声说:“小萝,这不是你的错。”
诸人诸错的叠加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谁也无权指责谁,此时此刻的乔杉,竟成了这个家中唯一清醒的人。他同时也深刻明白,家中经此大变必生裂痕,再想恢复往日浓妆厚粉装饰的太平,却是毫无可能了。
手术门叮的一响,众人回头,看到医生走出门外。
他们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围了上去,却忽略了医生脸上遗憾抱歉的神色。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请各位节哀。”即便是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医生说出这句话时还是有些不忍,看着眼前数双眼眸骤然黯淡,默然长叹,抽身离去。
“妈——”林蓝脚下发软,匍匐在地,撕心裂肺哭喊回荡在深夜寂静的医院,哭喊中有多少悔恨和多少痛苦,闻者虽不知,却也一起心碎。
乔世伦和乔杉泪流满面地将瘫倒在地的林蓝扶起,连乔欢也在一旁嘤嘤哭泣。
可是乔萝却哭不出来,眼眶烧灼疼痛,但就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
外婆就这样去了?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她去s城之前还说回来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自己,外婆从不会说话不算数。
乔萝守在手术室的门边,茫然地看着医护人员将外婆推出,又茫然地看着他们将白布覆上外婆分明还是安详的面孔,她像一只沉沦旷野没有去路的小兽,从伤心欲绝、痛哭流涕的家人身边离开,只知道茫然地跟在医护人员身后一步步地走,看着他们将外婆推到冰冷无情的太平间。
在太平间外,她被医护人员拦住。
乔萝没有挣扎,没有恳求,她安静地笔直地站在太平间外,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眼睛一眨不眨。
“小乔?”江宸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声音也是微微哽咽,“别站在这里了,跟我回去吧。”
“不,我等外婆出来,我还有话和她说,”乔萝轻声说,“她也有话和我说。”
江宸望着她期待的脸上莫名平静的神情,心中一阵纠痛,伸臂将她抱在怀中,强迫自己残忍地告诉她:“小乔,外婆已经死了。”
乔萝没有反驳他,只是一字字地重复:“她还有话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