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艘小艇迅速靠拢货轮,一停定,艇上的人立即把麻袋扛上货轮,放入舱底,叠好后,盖上一张大胶布,再在上面倒木炭。整个过程,做得鸦雀无声。半小时后,一切弄妥。
金城没有下令开船。他命令五艘小艇划出东西河面两边警戒,其他人在甲板上睡觉,自己则坐在货轮的船头,遥望着江面和两岸。那时正是月黑风高,夜色深沉,江水一片,四周静得死寂,只偶尔传来河两岸昆虫细小的鸣叫声及树木竹丛被风刮过的“沙沙”声。
黎明来临,东方发白,金城在朦胧中惊醒,看江面,一片晨雾,两岸景物模糊,立即下令:“开船!全速前进!”
货轮起锚,向西进发——走的是与万良指挥的那艘货轮相反的方向,当它顺利地经过天字码头、洪胜堂对出的珠江江面而进入白鹅潭、芳村与河南之间的珠江南河道的时候——也就是说,已成功地骗过了刘老七的时候,在东边珠江的江面上,马凡与万良正处于最紧张的对峙状态。
货轮在河道纵横的珠江航道上向东南前进,真如刘老七所说的,一路顺风。经过了南海、番禺、顺德(省城及珠江三角洲的人一般合称为“南番顺”),进入香山县境(香山县从1925年起才改名为中山县),当夕阳西下,夏季灿烂的晚霞映照在珠江江面上时,金城的货轮刚好停靠在海洲乡的码头。
英义堂堂主袁巩率领二十多名手下在码头上已等了几乎整个白天。当他看到这艘“江南航运公司”的货轮停靠码头时,也没有很在意,只在看到金城走下码头时,才微吃了一惊;当金城朝自己走过来时,袁巩突然意识到:货到了。他马上站起身,迎上前去;后面跟着军师梁冠贤及手下几名干将。
袁巩是认得金城的,尽管他没有去省城参加江全的吊唁仪式,但他早已探得消息:金城已继任省城广龙堂堂主。
“袁堂主,久违!久违!”金城一边朝袁巩急步走去,拱手施礼,一边高声叫道。
“金城兄久违!早闻兄继任省城广龙堂堂主,恭喜恭喜!
未能亲往道贺,恕罪恕罪!“
袁巩一边抱拳还礼,一边急步上前,几句话说完,不觉已来到金城面前,正想再说一句“未知城兄远道而来,有何贵干?”之类的话,就只到金城小声道:“洪胜堂的货已送到,袁堂主请速提。”
袁巩一听,也不多言,左手一举,再向前一挥,八辆大板车即从码头远处的一排小平房后推出,二十多名手下同时走向货轮,接下从船上卸下的麻袋,装上板车垒好,随即推走。
海洲乡的乡公所在袁氏祠堂,那里又是英义堂的堂址,因为袁巩既是海洲乡的乡长,又是英义堂的堂主,十足是地方上的一霸。前乡长本是上头指派的,但这位仁兄奉行“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人生哲学,上任两个月后终于明白,在这海洲乡是猛龙不及地头蛇,自己虽然也带来了几个兵,但那根本不是袁巩的对手,与其到处受其制时,且不知什么时候会飞来横祸,不如得笔钱财实惠,于是收受了袁巩的一笔厚酬后“让贤”,挂冠而去。在军阀混战时代的偏远地区,这种由地方土豪来把持地方政权的现象是并不少见的。
袁氏祠堂己是年久失修,一系列原来用以增强家道森严气氛的祠堂辅助建筑如马面踏道、箭道、栅木、仪门、台阶等更是残破,但它仍是家族宗法制度的象征,也是袁巩作为地方一霸的权力的象征——袁巩就在这里发号司令,鱼肉地方。他在密室跟金城点清货,“交割”完毕后,就在这祠堂内宴请金城及其手下。
金城此时实在无心饮宴。
袁巩五十来岁,一般人都会认为他生得很“福相”——天庭丰盈,两颊饱满,口方鼻隆,但金城从他一双不时斜视的四白眼,两道浓黑的八字眉,总在皮笑肉不笑的神态,尤其是点清货后交与自己一张四万大洋和一张三万大洋银票时那为一般人不易觉察的阴冷神情判定,这是一个阴诈的反复无常的人物。这里是他可以一手遮天的地头,如果他万一起了夺财之心,那自己就如同误进龙潭虎穴,实在是危险异常。
袁巩看来确是非常热情。他一边称赞金城年青有为,一边向金城敬酒。金城离座拱手,连说“不敢当”。象征性地饮了一杯,夹了一口菜,正要向姜雄打个眼色——这是他与姜雄预先约定的,就在这时,祠堂大门外走进来一个人,金城一看,不觉一怔:谢泛?
确是谢泛。他向袁巩走来,一拱手,正想报告什么,无意中一眼看到站在袁巩旁边的金城,不禁立时呆住,口半张着,说不出话来。
袁巩盯着他,沉声问:“出了什么事?事情办得怎样了?”
“办妥了,办妥了!”袁巩的问话使谢泛如梦初醒,连忙抱拳作了一揖,“梁、陈、王三位堂主都说货到后立即通知他们,他们会在三天之内提货,同时付足现款。”谢泛说完,又向袁巩作了一揖,不敢抬头,“袁爷,小人先告退。”边说边转过身便想走。
“且慢!”金城沉声一喝,“谢泛哥久违,难道这么快就不认得我金某人了吗?”
谢泛的脚立时定住,他不敢往外逃,因为这样逃是逃不掉的。他很不情愿地转过身,袁巩正想问金城:“你俩认识?”话还未出口,却见谢泛突然一下子跪在地上,向金城连连嗑头:“小人知错,小人知错!城哥恕罪!城哥恕罪!”
这一变化,令祠堂中的人全都一下子怔祝袁巩原来想问的话现在不用问了。他目视金城:“什么回事?他跟我说他叫言申,并不叫谢泛。”
谢泛仍在地上磕头。
金城微笑问袁巩:“此人投靠袁堂主多长时间了?”
“才三几天。”
“那好。”金城一下子触动了灵感,突然找到了一个极好的脱身机会,同时又可了结跟谢泛之间的事,“此人跟弊堂有些过节,小弟想他解决了,再让他回来跟袁堂主,请袁堂主恩准。”金城恭敬地向袁巩一抱拳,作了微微一揖。在堂主跟堂主的一般交往上,金城的这些语词举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