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地方都行,怎么就这部分唱不好呢,真奇怪。”
妈妈轻闭双眼,在很用情地哼唱着,可某个地方总是唱得很含糊。仔细一听,是“思念你,为你哭泣,直到我倦倒”这一部分。可能是因为重复次数越多就越紧张,所以“为你哭泣,直到我倦倒”的最后一部分的音调越来越不稳。有时感觉好像要唱高半个音,可随后却又降了半个音;感觉这回好像唱对音了吧,可随后就又唱高或唱低半个音。唱不好,就不要再唱了,可妈妈却很固执地一唱再唱。
结果,每快唱到这部分之前,可能就因为太在意了,使前一节的音调都唱不稳,连鼻音也都消失了。
“爸爸呢?”
还没有吃晚饭的我从电饭锅里盛出饭,顺嘴问到。
“你爸什么时候去哪儿还跟我打招呼了?”
“贤珠和贤植呢?”
“贤珠还没回来,贤植去读书室了。”
妈妈仍沉迷在歌曲中,心不在焉地回答着。我一边使劲儿地往饭里插勺子,一边说到。
“你管管贤珠。”
“她哪儿肯听我的话啊?”
“那你也不能撒手不管啊?”
“这孩子今天怎么了?”
不知是因为歌唱不顺而厌烦,还是因为我事事都在挑刺而不满,妈妈的声音一下子尖锐了起来。也可能两个原因都有吧。
“反正你安静点,我还得学习呢。”
“学什么习啊?我们家哪上得起大学?别受那些没用的苦了,还是想想去学点儿技术什么的吧。那才是成功的捷径。去学美容多好。早点去赚钱,也可以补贴家用。回头你不还得嫁人吗,早点儿、慢慢地做准备多好。我们家也没钱给你准备结婚用的生活用品,回头都得你自己赚钱买,所以你啊,就别痴心妄想那么多没用的了,去学技术吧。你看,有技术,结了婚也一样可以不怕老公的,多好。”
“你是我妈吗?”
我很神经质地啪地一声扔下了勺筷,径直向外走去,并这样问了一句。
“因为是你妈,所以才肯跟你说这些话。”
妈妈很无所谓地回答着,刚才的凶狠劲也早已杳无踪影。我的妈妈居然连女儿的生日都不记得,实在是太不在乎我们了。妈妈横趴在地板上操纵着录音机按钮,显得出奇地慵懒,出奇地不懂事。很想当面责问她知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但还是忍住什么也没说,只是悄然地回到我的房间。
说是房间,其实不过是借着靠路边的墙围搭了几块木板并用石板瓦盖顶的小仓库而已。大体上有四面墙,地上铺有地板革,墙板上贴了点壁纸,冬冷夏热。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很喜欢这个房间。十八岁,本是一个多有秘密的年龄,本是一个需要属于自己隐秘空间的年龄。但这个狭窄的小房间,不论是深夜还是凌晨,总会听到有人在过往房间外的那条有坡度的小巷。狭小得容不下两人并肩行走的这条小巷里,间或传来人们爬上爬下的脚步声,间或传来少男少女隐秘亲昵时的声音,清晰如所见。而每听到这些声音,我的想象都会远甚于此,跑得更远。
一开门,一整天被裹在屋内的热气一下子呼面而来。酸臭的发霉味儿,再加上湿气,这种阴湿的环境正逐渐地损害着我的健康,但我却不愿意将它与任何东西交换。将我拥怀养育我的不是妈妈,而正是这狭小的空间,一个破旧、狭小、阴暗的空间。就是这阴湿空间里的不温和的空气孕育了我十八岁那放荡不羁的想象与空想。有些时候,这些空想丰富到了我无法承受的程度,这些空想在拥抱着这世界,也在改变着这世界。
嗡,嗡,嗡。被弄成振动状态的手机在颤抖着发出响声,那样子就像是断了脖子的金龟子在原地打转。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仍旧是硕玄的号码。
“到家了吗?”
一打开手机盖,就蹦出了硕玄的声音。
“你怎么总用这种方式来让人吃惊。”
“什么?”
“为我祝贺生日,还有……”
“亲你?”
隐藏在我心中的狐狸开始摇尾出动了。其实像平时那样说话,声音是不会传到妈妈屋里的,但我还是怕被听到,所以便压低了声音。
“下回你要再敢这样,我可就不轻饶你了。”
“喂,我还没亲你的嘴呢。我怕被你打死,所以就只亲了你的脸。不过感觉真不错,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了。”
我第一次感到硕玄是如此地单纯,如此地小。他居然没有读出我的言外之意,简直是个小傻瓜。
“你今天看起来特别累。别太累着了,工作和学习固然重要,但也得注意身体啊。要是身体搞垮了,可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硕玄像个大人似的嘱咐了我几句。稳重的话语让我倍受感动,我差点儿要向他温柔地窃窃私语:你给了我极大的安慰。但我最终还是将这已到嘴边的话强咽了下去。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改变我的战略。我的战略,本是我的秘密,但我现在决定将它公布于众。
1。绝不主动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