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峰轻咳几下,不紧不慢地问:“那么梁小姐以为怎样的才不算‘衣冠禽兽’呢?”
“——喂喂,我已经忍了很久,”彦鹏忽然粗暴地打断他们,“最后那条关于老虎伍兹的新闻呢,这么重要的新闻全银河系都在默默等待着,谁要听你们在这里讨论德国人是不是爱说谎!”
“……”
见两人都不出声,他满意地往椅背上一靠:“好了,请继续吧。”
背景音乐空放了一会儿,项峰重又戴上眼镜,读道:“地球最顶尖的高尔夫球选手泰格伍兹近日身陷桃色新闻,经过各路媒体的穷追猛打,最后得出结论,这位杰出的高尔夫球选手的婚外情对象高达十数人,而这还在轰轰烈烈进行着的风波是由一场车祸引起的。”
从节目开始就一直无精打采的彦鹏开始吹起口哨,好像参加狂欢的球迷一般,项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在心底叹气。
“我曾经认为他是个神奇的男人,”徐彦鹏顿了顿,仿佛在感慨,“现在,我还是认为他是‘神奇’的男人……”
“我有个小小的疑问,”梁见飞拨了拨头发,“究竟,男人是如何看待另一个男人出轨这个问题?”
“嗯……我认为这个问题大致可以分为两部分来回答。”彦鹏耸耸肩。
“哪两类?”
“即是说,要看这个男人是‘曾经出轨’还是‘从未出轨’。”
“……”
“前者通常不以为意,后者则比较重视。说得直白一点,出过轨的男人更多的是抱着原谅的心情去看待别人的出轨,而从没出轨的人会觉得这是比较严重的问题。”
“那么……”梁见飞随着转椅转了个圈子,又回到麦克风前,“项峰先生……”
“?”从刚才开始就没想要加入这个话题的人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如果现在彦鹏告诉你他出轨了,你会对他说什么?”
侦探小说家沉吟片刻,平静地回答:“那个不幸的女人是谁?”
每一次直播结束,项峰都会去走廊角落里倒一杯温水,坐在长椅上喝完后才离开。彦鹏有时会坐在他旁边抽支烟,两人聊一会儿,最后告别。那是他们在工作以外唯一的交流,异常短暂,仅是一支烟的时间。
梁见飞嚼着鱼片干从播音室里出来,视而不见地走过他跟前,到走廊另一端的洗手间去。她走路的时候步子轻快,像是一阵风。
他忽然想起两年前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也是在这条长长的走廊上,编导领着他去播音室,中途停下来,指着一个头发乌黑的女人说:“这位是某某出版公司的编辑,跟你一样也是节目的嘉宾。”
他打量她,那家出版公司他很熟悉,却从没见过她。她给他的第一印象很稳健,丝毫没有小编辑遇到大作家的惊惶失措,他点点头,说“你好”,她也微微一笑,说“你好”。那一刻,他才看出她其实是紧张的,也许手心还流着汗,可眼里却没有一丝颤抖。
后来,侦探小说家敏锐的洞察力告诉他:这是个死要面子的女人。
再后来,她成了他的责任编辑,像是命运跟他开的玩笑。
他知道出版公司为什么派她来,因为之前的那几任都曾被他气哭过,没有人愿意来接他这个“烫手山芋”,可是又不得不接。
“喂,”梁见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洗手间出来,走到他身旁,“你病好了没?”
“几乎。”他把一次性纸杯折起来,丢在垃圾箱里。
“嗯……那个……”她踌躇着,支支吾吾地。
“?”
“你……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他看着她,眯起眼睛:“我没听错吧。”
梁见飞扯了扯嘴角,生硬地回答:“别误会,不是我要的!是我表姐。”
“你表姐?”
“就是上次研讨会时坐在我旁边的……”
“哦,”他恍然大悟,“是她。”
“……你记得?”她皱了皱眉,仿佛不太相信。
“嗯。”
那个女孩很动人,也很高调,应该很少有人没注意到她。
梁见飞眨了眨眼睛,大概是觉得吃惊:“上次没能要到你的签名,她就来缠着我……”
他苦笑一下,问:“你的意思是说,作为我的责任编辑,你竟然拿不出一本我签过名的书?”
“这有什么稀奇,全都送掉了啊。”
项峰挑了挑眉,瞪着眼前这个理直气壮的女人,她不把他当一回事,除了工作上的受制于人,她几乎想要在其他任何的时间里都彻底忽略他的存在——这让他感到恼火,异常地恼火。
“我没空。”
他说不出“我不签”这样孩子气的话,所以只能用“没空”来代替。
梁见飞立刻瞪大眼睛,皱起眉,微微鼓着两颊,大概不明白他怎么又忽然对她发难,机灵的眼睛转了转,像在思索着逼他就范的办法,可是看那副表情,大约始终也没找到对策。
她咬了咬唇,放低姿态说:“……怎么会呢,签个名不过几秒钟而已。”
“……”
见他没反应,她又补充道:“我书都带来了,就在包里。我表姐可是你的忠实粉丝……”
他抬眼瞪她,一直瞪到她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梁见飞!”彦鹏和另一个人站在播音室前一起抽烟,那个人他也认识,是彦鹏另一档很受欢迎的电台节目里的搭档。
“啊?”
“一起吃晚饭吗,我们前两天发现了一个很好吃的路边摊。”徐彦鹏一说到吃,马上眉飞色舞起来。
“哦……好啊。”她双手插袋,用力点头。
“那个……项峰要不要也一起来?”彦鹏问得有点迟疑。
项峰倏地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说:“我还有事,谢谢。”
说完,他朝讪讪地立在那里的两个男人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离开。
其实,不止是他的小说,他的生活中也充满了谎言。而且往往撒了一个谎,就需要用更多的谎言来弥补。他并不想说谎,但他说了;他想温柔一点,但表情和语气却生硬地让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