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遗体被搁置在床上,他就一直坐在床前看守着,他不愿意把母亲搬到外面的房间里,外面冷没有屋里的热炕,他怕母亲冻着,继续在把炕烧热,然后继续坐在床前。
石天明记得,父亲在床前一直坐了七天,每天都把炕烧得热乎乎的,而母亲的身子竟然也一直保持着温暖。
那天,白雪融化终于露出了褐色的山路。他给母亲穿上了火红的嫁衣。他说,你母亲临走的时候说的,火化的时候要穿上当初的嫁衣,这样她就可以早早地在路上等他,她下辈子还是要嫁给他的。
石天明把旧木箱子从床底下拖出来,上面漆着的红颜色已经凋落得差不多了,黄铜合页上泛着斑斑的铜绿,他从腰里的钥匙串里找出一把最小的递给石天明,那串钥匙一直挂在他的腰里,有这个监测站大门小门,以及雷达室、仪器室的所有钥匙,让石天明没有想到的是放母亲嫁衣箱子的钥匙竟然也是在一起的。
他打开箱子,捧出那件嫁衣,嫁衣依旧鲜艳夺目,火红火红的如冬日里燃烧的炭火。
嫁衣是正宗的杭州丝绸,上面的刺绣也是正宗的苏州刺绣,在领头以及袖口缠绕着精美的如意花纹,在胸前则是一只栖息在梧桐枝干上的高贵典雅的凤凰。凤凰的羽毛、脚趾、头颈、花翎甚至眼神都精致入微,活灵活现地展翅欲飞。
他把嫁衣捧到母亲的面前说,你看,你一辈子就这么一件好衣服。
嫁衣是当年父亲的朋友给送来的,父亲和母亲在这里举行了简单的婚礼,收到的唯一一件贺礼就是这件上乘的嫁衣。
石天明记得,母亲一辈子确实没有穿过好衣服,都是自己从镇上截几尺布来,自己缝制。但是母亲针线好,做的衣服比买的名牌还要耐穿,真正的价廉物美,可是母亲以后再也不会给父亲和自己缝制衣服了。
石天明背过身子,走出监测站,看着外面的茫茫雪海,心里似乎堵着一块石头,他到今天竟然一直没有哭出来。
他应该哭出来的啊,母亲走了,他怎么也得哭一声,可是就是哭不出来。
父亲在屋里给母亲穿上嫁衣,把母亲背了起来,就像当初娶母亲进门一样。
他跟在父亲背后,一手托着母亲。他跟在父亲的身后,就像几岁的小孩子。
走了四五个小时快要到镇上的时候,父亲已经大汗淋漓,石天明帮父亲拿着脱下来的棉袄,问了父亲一句:要不我背一会。
父亲嘿嘿一笑:这可是我老婆,能让你背?
石天明这才哭出来,哇哇地哭,哭声响彻在莽莽林海与望不尽的雪原上。
有栖息的鸟被哭声吓得扑棱地飞起来,父亲回过头,拍拍石天明的肩膀:儿子,你哭啥,我都不哭。走吧,这就到镇上咯。
他果真不让儿子背,一个人坚持背到了镇上,找了一辆老猎人的三轮车,让石天明开着,自己抱着母亲又上了车,这次是搂着,他轻轻地搂着她,生怕她被惊醒似的。
这一年,他已经四十多岁,体力绝对不如从前了,石天明在轰隆的机器声中听见父亲在身后的大口喘息声,泪又哗哗地落了下来。
他就像一个固执的孩子,不让别人碰一下自己心爱的玩具。
到了县城的殡仪馆,在把母亲放进火葬箱的时候,父亲还是乐呵呵的,把母亲放上去,看着箱子逐渐被推了进去。他对石天明说:我给你说呀,儿子,当年你母亲逃婚逃到雷达站的门口,被大雪差点冻了过去,等她醒过来一看,竟然被一个邋遢小伙子救了,她说,遇见我还不如嫁给她的那个倒霉丈夫呢?
嘿嘿,嘿嘿。你母亲这一辈子跟着我,整日的在山上,真的是没有吃过一顿好饭穿过一件好衣裳,可是这又怎么样,我们还不是过得好好的。
母亲逐渐地被推了进去,母亲就这样不见了。
他突然不再说话,愣愣地看着那座铁炉。嘴里细声呢喃着,石天明似乎听到他说,你就这么走了,你就这么走了吗?
回去的时候父亲再也没有说话,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方形的骨灰盒。
他再也笑不出来了,他真的就像一个孩子,以为可以装作很坚强的样子,结果还是一败涂地。
不管怎样,母亲是真的没了,她是真的走了。如今只是一把土而已了。
石天明又在家里呆了三天,这才告别父亲回了北京。父亲送他下山,在路上的时候,石天明又问了父亲:“你还是向上级请示退休吧,我把你接到北京去,不要再在这里受苦。”
他还是以前的回答:“我不去。我要老死在这里,我哪也不去。”
石天明说:“要是在北京的话,我母亲就不会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救治而这么快死了。”
他冷冷地说:“你不用这么刺激我,我不吃你那一套。”
石天明说:“你怎么就这么的不可理喻呢?”
他说:“我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