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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迹深替沈玉书租赁下的院落其实并不差,里头环境清幽,地方还算宽敞。沈玉书的私人物品价值至少数千金,沈家又有几个老仆跟了过来,生活倒是无忧。物质上的供给倒不至于落差太大,但人际交往方面,却足以让沈玉书尝到树倒猢狲散的苦涩。原先他还是走到哪哪都受欢迎的贵公子,人又长得一表人才,许多人众星拱月般地围在他身边,现在他一到衙门,所有的人见着他就散开,仿佛他是瘟疫一般,仿佛和他挨得近了,就会跟着莫名被贬斥。除了必要的公文交接,其他人都不与他说话,晌午在饭堂用饭,沈玉书也是孤伶伶的一桌,一天下来难得能说上几句话。他在衙门内被孤立了。
沈玉书初时还有些震惊,恼怒,最后终于认清了现实,脸上再无波澜。然而许多事,都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任何时候都不会少了落井下石的人。
这日他从衙门里面回来,看到门外居然停着辆马车,这个时候还有人来,那可当真是稀客。门房的人告诉沈玉书高家管事的人来了,沈玉书浑身一震,半晌没敢踏进自家的厅门。然而高家的管事听到响动追了出来,管事也不计较院内并非谈话之地,立即开门见山地将来意给说了。
高家是来退婚的,当年高家中意的快婿是位高权重的内阁大臣的侄子,至于人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不过是加分项。如今沈伦成了阶下囚,那么这桩婚事也就不牢靠了。倘若高家是个重信守诺的,这桩婚事也不至于黄掉。但目前的高家早已经没有了文襄公当年的气魄,高家又刚刚元气大伤,此时尤其需要亲家的鼎力相助。而沈玉书,只会拖他们的后腿而已。
沈玉书抿了抿嘴唇:“退婚?”
“文襄公当年为国一片赤胆忠心,几代下来对君上都可谓是忠心耿耿,自然不屑与肖小为伍。公子虽然高才,但眼下沈家又是这个样子,想来两家已经难以结成秦晋之好。”
沈玉书凝眸看他,目光很冷漠:“那就依高大人的意思,婚事就此作罢吧。”不同意又能如何呢?已经收下聘礼,这个时候悔婚实在是要受到众人耻笑的,然而高家此时已经连这点脸面都不要了。
那管事一挥手,立即有仆役送了锦盒过来,管事将人将锦盒打开:“这是沈家当年给的聘礼,如今完璧归赵,还请沈大人查收一下。”
沈玉书连看都不看:“行了。你来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蜗居在此,不便留客,就请回吧。”
那高家管事却进前一步:“如此,还请沈大人写个自愿退婚的文书,我回去这才好向老爷交待。”
自愿退婚?沈玉书心酸一笑:“这个时候高家还在乎这个吗?真当别人都是傻子吗?”拿到这个文书,别人真个儿会相信这上面写的吗?
那管事被差遣着做这个差事,为了自家主人自然已已是连脸面都不要了,他面不改色:“此事还请沈大人玉成才是。其他的事,沈大人就不必操心了。”他见沈玉书一脸嘲意,又低声道:“我家小姐年方二九,正是锦绣年华的时候,还请沈大人放过她吧。”
“是,不能妨碍着她找东床快婿。”
沈玉书怒气充盈,退婚文书写得极快,写好了便将文书一扔:“请便。”
那人欢天喜地地往外走,在门口却碰到了林迹深与李景。林迹深与李景已经大约猜出发生了何事,一时间静默无言。投了名帖,门房先是说他们家少爷今天心境不好,不见客,李景估摸着沈玉书多少还是与他隔阂了,他上表弹劾实是问心无愧,但沈玉书这般境况,他见了也是有些难受。
李景道:“一人哭,总胜过一路人哭。”
林迹深扶着李景的肩膀:“我明白。匀出些时间让毅庵缓缓。”
沈玉书一向是天之骄子,没有受过什么挫折,这些日子受的白眼,是他从前都没有经历过的。无论沈玉书做过什么,他们都不会与他计较。李景站在胡同口,这里家家户户都在张灯结彩,年味已是极浓,只有沈玉书的宅子冷冷清清,平日里也是门庭冷落,连只苍蝇都不入的。李景回想起他初初到京城时,住宿在茶楼之中,用度极俭,身边更无婢仆,但当日与沈玉书、林迹深结识,日子何等潇洒快活。如今境遇翻转,他们三个到底是走上不同的路。
李景生来就嫉恶如仇,对沈伦这样的尸位素餐之辈并无任何好感,沈玉书初入仕途,想不被他连累已是不可能的了。“无论如何,他总是我们的好友,有什么可以帮衬的地方,我义不容辞。”
林迹深点点头,他亦是抱持着相同的看法。
过了几日,林迹深独自过来找沈玉书,这回沈玉书倒是没有躲他,而让人将林迹深引到了花厅。这地方原就是林迹深帮沈玉书相中的,宅院虽然不错,但到底沾了主人家的颓唐。沈玉书几天内人就消瘦了一圈:“坐。”
林迹深坐定之后,就又有仆人上来奉茶。茶是普通商铺里面买的,比不得先前的光景。林迹深对这个倒是不讲究,他呷了一口茶,道:“几日不见,你倒是瘦了如许之多。你精神看着不大好,年关将至,事物繁忙,你得好好调养一番。”
“忙?我能有什么好忙?”沈玉书极力想做出从容之态,言谈中却难免还是流露出了怨怼之意,“我如今不过抄抄文书,重要的公文都不能过目,不过是一普通书吏罢了。”
“你不要与其他闲人计较。”
“我哪敢啊?”沈玉书竟然在笑,“和你说个有趣的事,那日我在饭堂吃饭,我才刚一坐下,原本乌泱泱的人,立马就走光了,真是当我如瘟疫一般。”
林迹深被沈玉书渗人的笑意给吓住了,他沉默了许久,才又道:“毅庵,既然在京中做事不顺心,不知你是否愿意到地方上赴任?好歹是一州的父母官,万事都听你自己裁夺,也没有那么多的掣肘,也能做出实绩。”
沈玉书一直以来都按部就班地顺着沈伦的意思走,如今大靠山不在了,他对自己的前途竟是前所未有的迷茫:“地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