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会说出来,说了,母亲只会哭得更狠。不如照母亲的话去做吧,她想怎样也依她的。
于是他说“好吧,我毕业后到外国生活,如果你需要我,你只要告诉我。”
在母亲未说出回应的话之时,宿舍窗外有一双鸟儿飞过,鸟儿拍动了翅膀。声音很响,母亲忽然从椅子上弹起来,尖叫一声,然后双手按住心口,不停叫着:“是什么?是什么?吓死我了!”
他不忍心看着母亲的惊悸,于是他连忙扑过去抱住母亲,频频说着:“只是一只鸟只是一只鸟……”
母亲一直喘着大气,而他的心好难受。
为了全心全意爱着母亲保护母亲,他没有与任何女性发生友情之外的感情,纵有感情也按着不显示出来,他实在分不出心去爱别的女人。
当初,为了离开美国,他的心难过得很,他放不下心。
但来了香港之后,他又快乐起来,在另一个环境,他反而有重生的自在。
在这种休养生息的心态中过了一年,便遇上乐加柔了,从点点滴滴中,他知道这个女孩子有与他亲近的地方,如果他是个隐藏的人,她也会是。
母亲那既美却凄苦的脸不在眼前,母亲的哭泣不在耳边,他便把心力腾出来,帮助另外的人。
她究竟是否有困难?他很想帮助她。
他在她的周记簿内写道:我从没去过三藩市,但我却在美国多个省份停留过,我的童年,过得颠沛流离。
现在我回想起,却又数不出那些省份有什么美好,我能记着的,是人苦难的脸。我的心内,有那些脸孔哭泣的影子。
看来,我没有你那么幸运,你在那个地方有不快乐的回忆,却又无损你对那方的热爱。
但有一点,我与你一样,我但愿,永远留在香港。这儿令我自由。
老师写完,便躺到床上去,他喝了点酒。
忽然他想立刻睡去,但觉有点天旋地转,是不是又要来了?对啊,那从花间而来的小神仙,又要探望他了。小神仙哼着从花丛中带来的歌,安慰他,赐他力量。别取笑他作为成年人也看到小神仙,那是拯救他灵魂的使者,他们复杂却又单纯,似人但又不是人,他们比人高超,他们了解人的苦难,给痛苦带来润滑无阻的怜悯。
传说中,只有纯真的儿童才看到花间的小神仙,但他已不是儿童了,小神仙也如此善待他。这实在很幸运。
那歌又传来了,尖而轻,温柔顺和,是带着香和甜的歌声。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本来已醉在歌声内眯起了眼,眼睛只有一线缝隙微张,却看到有飞溅的水滴飘过,那是水仙啊,有着少女的形态。
地是所有水源的创造者,带给人类活着的灵感,也引领人类走向仙界的顶峰。那种至善至美,是所有生命的渴望,滋润着干涸的灵魂,跟随她,生命便有希望。然后又飞来sylph,那自我燃亮的小神仙,她的头发她的翅膀她的身躯像把烧不尽的火焰,光芒由她体内散发,照亮了四周。
她拍动着烟花似的翅膀,飞舞在他的眼前。转了个姿势,原本的烟花便变成火焰,红色的火向上飞喷,他连忙把头一缩,她便笑了,笑声把火舌上下跳弹着,娇艳而美丽。
后来,连argea也出现,她是命运仙女,由流转的河水和湿润温柔的土壤中生长出来,透明的翅膀伸得很高,面容和略瘦的身形呈现微透的蓝色,时而微笑时而衰愁,就如所有生命的命运。
她只是定定的望着他。忽然,他悲哀了。他问:“你又为人我命运安排了什么?”
她再凝视他的眼睛,不久,他便人睡了。
一睡熟便有梦。是一个少女的背部,抵挡着黑暗,她穿着校服,垂头在书写。他在梦中一直只站在她身后,他看着她在写呀写,既不见她的脸,也不闻她的声音,但那就是她。他知道。
写着写着,她的背影微微抖动,他知道,她哭了。
为什么哭?
她没回答他,一直抖动着纤瘦的背。
他非常非常之哀伤。他为了她的命运,也为了自己的。
仍在梦中。但他明白了命运仙女的凝视,她把少女的命运交付了他。
屏息静气了一秒,他决定接受。也就安然睡去,沉睡之中,有一个蕴含大意义的微笑。
加柔收到周记看到老师给她的说话后,一看而知,老师自己也有说不出口的惨痛。
她合上了周记,在班房中发了一阵子呆。她怀疑这世界上所有人最少也有两副面孔,一副用来见人,另外一副,只留给自己……和一个特别的人。
又抑或,全世界也可以把痛与哭都放到脸上,只是她与老师这么不幸运。
老师在若无其事地讲解listening考试的要诀,她望着她的老师,就那样怜爱起来。他是一个大男人,却令她觉得,非爱怜他不可。
之后一连几天,她也在想着好不好在下一篇周记向老师试探他的事情。然而,加柔没料到的是,即将发生事情的是她。
某天放学回家,奶奶告诉她:“加柔,两星期后父亲来探望你。”
她放下书包,定了定神,回头问奶奶:“母亲也来吧!”
“你母亲不会来,只是你父亲回来,说是找份好工作。”
加柔立刻全身冰冷,血液凝结在血管之内,首个反应是:请告诉我,这只是梦境中的对白。
奶奶走进厨房。加柔转身,呆呆然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缓缓的,她走近床边,坐下来。
怎可能,他一个人回来?
他回来干什么?找什么工作?不如找死更好吧。
她的面色变了,苍白得如她背后的白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