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沙场点兵,沿江而下,姑且不表。却说鲁肃、诸葛亮辞了刘备、刘琦,登舟望柴桑郡来。柴桑,又名九江,临鄱阳湖,乃孙吴治所。这一路沿江东下,鲁肃与诸葛亮都知悉彼此的主张――孙刘联盟抗曹。故两人相互信任,无话不谈。及船到岸,鲁肃请诸葛亮于馆驿中暂歇,先自往见孙权。
孙权正集会江东臣工在堂上讨论战降问题,听闻鲁肃回来,急忙召入问其至荆州打探的情况。“已知其略,一言难尽,尚容徐禀。”鲁肃回答。聚众讨论战降是因为收到一篇曹操檄文,孙权立即将檄文出示给鲁肃,只见檄文道:“孤近承帝命,奉辞伐罪。旄麾南指,刘琮束手;荆襄之民,望风归顺。今统雄兵百万,上将千员,欲与将军会猎于江夏,共伐刘备,同分土地,永结盟好。幸勿观望,速赐回音。”
孙吴臣工几乎一致持“主和”态度,曹操陈大兵沿江东下,自然不仅仅是伐刘备,“主和”实际就是主张投降。孙权自“天变”那日,就决心与曹军在大江之中一决雌雄,奈何众臣工皆主张投降。投降派的声势浩大,以至于鲁肃不能获得发言时机。
见鲁肃欲言又止,孙权便起身更衣(去厕所),果然鲁肃跟随而来。孙权转身,执鲁肃双手问道:“卿欲何言?”
有单独表达意思的机会,鲁肃不罗嗦:“以肃之见,刚才众人所言,深误将军。众人皆可降曹操,惟将军不可降曹操。假如像我鲁肃等臣工投降曹操,可能让我回乡做下曹从事,以后可升官为刺史郡守。将军投降了曹操以后,还能回江东吗到时位不过封侯,车不过一乘,骑不过一匹,从不过数人,岂得南面称孤哉!众人之意,各自为己,不可听也。将军宜早定大计。”
鲁肃直接道出了问题的实质:主张投降的臣工都是各顾自个家的安危富贵,没有一个是为你孙将军着想的!一直孤军奋战的孙权有了鲁肃这位同志,叹道:“诸人议论,大失孤望。子敬开说大计,正与吾见相同。此天以子敬赐我也!”随即问及荆州形势。
鲁肃立即给孙权引出一个人:诸葛瑾的二弟、刘备的谋士、号称卧龙的诸葛亮就在驿馆等候接见。对于诸葛亮其人,孙权当然早闻其名声,其兄诸葛瑾是自己信赖的谋士之一,才学上孙权对诸葛瑾也是颇为欣赏的,既然是亲兄弟,估计与诸葛瑾当在伯仲之间是合理的,但现在的诸葛亮却不是以一个亲信下属之胞弟身份出现的,而是刘备的全权代表。
这个年龄仅长自己一岁的诸葛亮到底有什么通天彻地之能?孙权向来不信邪,而且他也清楚的明白诸葛亮的柴桑之行的目的――动员我抵抗曹操。你这个说客却是多余了,是和是战我孙权又岂能是被他人所左右的?待会要与你点明:孤与你的主子刘备处境是不一样的,刘备对于曹操是降而复叛,是没有任何再降可能的死对头;而我孙权不同,现在是进退自如,战和在我,更别说孙家与曹家还是双重亲家!谈判双方初次接触,先提建议的一方从来都免不了沦为下风,除非你是居于绝对强势,可以硬把自己的意见强迫弱势的对方接受,譬如二战之后的美国。而诸葛亮显然是没有资格逞强的,刘备加上刘琦,兵不过两万,战将不过数员;而我江东十万之众,战将数十员。如果结盟,我当为盟主,你主子刘备当为我驱使。孙权决定采取后发制人的谈判策略,不急于召见诸葛亮。
对于孙权的态度,诸葛亮一点不担心。在当阳长坂见到鲁肃,他就洞悉了孙权内心其实已经决断:联刘抗曹,不惜一战!但从鲁肃口内,诸葛亮也清楚的知道江东大部分文武官员的明确态度,他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只是好好在驿馆睡一觉修养精神,以备来日应付江东君臣。他思虑得十分清楚,这次来江东大约须做三件事:首先是坚定孙权抗曹的信心,并给孙权充足的说服下属的理由;其次是把刘备实质上的求援化为双方互惠联合,让刘备获得独立自主的资格;最后是决定双方部队联合行动的具体时间、任务这点最为重要,虽然江东情势很急,但刘备更等不起。至于孙权接待的轻慢态度,目下并不是追究的时候,虽然他此行代表刘备。
次日,鲁肃至馆驿见诸葛亮,招呼他前去扬州牧府。只见张昭、顾雍等一班文武二十余人,峨冠博带,整衣端坐。这些人都是投降派,见诸葛亮来游说江东抗曹,便相继以唇舌相难,不料纷纷被其化解,并且碰了一鼻子灰。
待与孙权相见后,诸葛亮立刻说道:“海内大乱,将军起兵江东,刘豫州收众汉南,与曹操共争天下。今曹操芟夷大难,略已平矣,遂破荆州,威震四海。英雄无用武之地,故豫州遁逃至此,愿将军量力而处之!若能以吴、越之众与中国抗衡,不如早与之绝;若不能,何不按兵束甲,北面而事之!今将军外托服从之名而内怀犹豫之计,事急而不断,祝至无日矣。”这番话不但提升刘备的地位,而且给孙权设置了一道选择题。孙吴能与曹操抗衡,请早与曹操决断;不能,请早束手投降。仅仅凭江东六郡力量,自然不能独自抗衡曹操九州。这实际是一个陷阱。
孙权自然地反击:“苟如君言,刘豫州何不遂事之乎?”
等得就是这句话,诸葛亮淡淡的一笑:“田横,齐之壮士耳,犹守义不辱,况刘豫州王室之胄,英才盖世,众士仰慕,若水之归海,若事之不济,此乃天也,安能复为之下乎!”表面上是褒扬自己的主公刘备,实际上这是在送给孙权一个道德的支点,是在做了两顶帽子:英雄与奴才!孙将军,你选一顶吧。
孙权当然是个极为明白的人,当即表态:“吾不能举全吴之地,十万之众,受制于人。吾计决矣!非刘豫州莫可以当曹操者;然豫州新败之后,安能抗此难乎?”
诸葛亮说道:“豫州军虽败于长坂,今战士还者及关羽水军精甲万人,刘琦合江夏战士亦不下万人。曹操之众,远来疲敝,闻追豫州,轻骑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此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将军’。且北方之人,不习水战;又,荆州之民附操者,逼兵势耳,非心服也。今将军诚能命猛将统兵数万,与豫州协规同力,破曹操军必矣。曹操军破,必北还;如此,则荆、吴之势强,鼎足之形成矣。成败之机,在于今日!”
这分析可谓头头是道,似乎战胜曹操并不难。孙权非常高兴,坚定了联刘抗曹路线。
鲁肃立即建议孙权把大将周瑜召回来,此时的周瑜正受孙权的派遣前往鄱阳。
周瑜字公瑾,庐江舒人也。自幼与孙策(孙权之兄)交好,二人协同作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曾攻破荆州皖城,得到桥公两个女儿,皆国色天姿。孙策自娶大乔,周瑜娶小乔,成为连襟。(注:大乔、小乔本姓桥,后桥、乔二姓不分,都作乔,通称二乔,连他们的父亲也被叫做乔国老。)孙策遇刺身亡后,周瑜与张昭一起共同辅佐孙权,为中护军,执掌军政大事。
周瑜来到后,对孙权说道:“曹操虽托名汉相,其实汉贼也。将军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据江东,地方数千里,兵精足用,英雄乐业,当模行天下,为汉家除残去秽;况操自送死,而可迎之邪!请为将军筹之:今北土未平,马超、韩遂尚在关西,为曹操后患;而操舍鞍马,仗舟楫,与吴、越争衡,今又盛寒,马无藁草;驱中国士众远涉江湖之间,不习水土,必生疾病。此数者用兵之患也,而曹操皆冒行之,将军禽曹操,宜在今日。周瑜请得精兵数万人,进住夏口,保为将军破之!”
既然周瑜作保破曹,还有什么可犹豫?孙权立即拍板定盘:“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吕布、刘表与孤耳;今数雄已灭,惟孤尚存。孤与老贼势不两立,君言当击,甚与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
言罢就势拔出佩刀,砍向面前的奏案,说道:“诸将吏敢复有言当迎操者,与此案同!”于是散会。
当天夜里,周瑜复见孙权,说道:“诸人徒见操书言水步八十万而各恐慑,不复料其虚实,便开此议,甚无谓也。今以实校之,彼所将中国人不过十五六万,且已久疲;所得表众亦极七八万耳,尚怀孤疑。夫以疲病之卒御狐疑之众,众数虽多,甚未足畏。周瑜得精兵五万,自足制之,愿将军勿虑!”
孙权抚其背曰:“公瑾,卿言至此,甚合孤心。子布(张昭的字)、元表(秦松的字)诸人,各顾妻子,挟持私虑,深失所望;独卿与子敬与孤同耳,此天以卿二人赞孤也。五万兵难卒合,已选三万人,船粮战具俱办。卿与子敬、程公便在前发,孤当续发人众,多载资粮,为卿从援。卿能办之者诚决,邂逅不如意,便还就孤,孤当与孟德决之。”
于是,孙权任命周瑜、程普为左右督,率兵与刘备合力迎战曹操;又任命鲁肃为赞军校尉,协助筹划战略;自己坐镇柴桑,统一调动各方军马战舟,并保证前方军需。
天气晴朗,日高风息,两岸如画,江面如诗。周瑜在欣赏壮阔的江景。
“刘备乘战舟来迎都督。”先锋派走舸来报。周瑜不禁得意:昨日那刘备便已派员前来慰问部队,那使者言语之间竟还有希望我回拜的意味,我当即拒绝:“有军任,不可得委署;傥能屈威,诚副其所望。”
现今刘备终于自屈前来,总要给他点面子,周瑜传令各舰鼓角齐鸣,以接待贵宾大礼接刘备登上帅舰,马上就要决定破曹大计,最要紧的莫过于同心同力!正要下令之际,忽又一转念:合作来日方长,莫要让这大耳朵误会离了他就不能打仗了,还是先压一下这左将军的气焰为好。算了,就在船首迎接他吧。
而这时的曹操已经率大军越过了洞庭北路江面,东北方向,前面不远就是赤壁!因此而名留千古的赤壁大战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