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希尔达伤势痊愈,回到了深坑。队友的遗体已经四分五裂,成为荒兽虫蚁的粮食,无数小虫覆盖在残留的尸块上,或飞在空中,血腥和死亡的气息无所不在。这个场景触怒了希尔达,意念一动,战场立刻化为火海,火团烧灭了小虫,也焚化了队友的残躯。
刚来到这里,希尔达已经用灵觉仔细搜索一遍,永生会已经把可用的情报和物品劫掠一空。碧翠丝的莲花香炉离开了主人,孤零零的落在地上。希尔达走过去,把它捡了起来,碧翠丝的音容笑貌彷佛就在眼前。
“我想去看大熔岩海,难道你不想吗?”
希尔达的背包在战斗中掉落,虽然有破损,但还能使用。他把莲花香炉放进去,背起背包,轻轻说了一句:“你的心愿由我来完成。”
离开深坑,来到当时发现的毁灭之地入口,大门依然紧闭,看不出永生会的队伍是从这里进去了,还是离开了。
尽管只剩下一个人,希尔达仍然不愿放弃。他和碧翠丝一路上收集到很多情报,他还记得大部分内容。毁灭之地的入口不只一个,可以让他避开强敌。进入永夜之城的队伍不只一支,如果发生争战,也是可利用的机会。
他把开启入口的各种方法又试了一遍,还是毫无反应,这无所谓。他知道的毁灭之地入口有四个,既然此路不通,就去寻找下一个入口。
朝推测的方向直飞,避过一群又一群荒兽,底下的植物越来越高大,越来越茂盛,成为阴森的丛林。在酸雾的微光中,是无数虫兽的诡异嘶鸣和长年郁积的瘴气。到达丛林边缘时,他看见了明显的地标。
丛林前方是广大而深陷的谷地,纵横交错的水路之间长满了五颜六色的植物,地表的裂孔喷出蒸气和浓烟。在谷地远端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孤峰,笼罩在柔亮的银雾中,忽隐忽现。一阵强风吹来腐败的硫磺味,发光的水滴在丛林上空飞舞。
又前进一段距离,孤峰附近出现了几座相对低矮的小丘,希尔达和记忆中的地图比对,定出新的方向,继续飞行。原本辽阔无边的地下空间在这里像是喇叭口缓慢收缩,最后收缩成一个直径大约二十米的长通道。飞出通道,是另一个广大的空间。
通道出口位于空间最宽广的中段,空间下半部像是巨大的环形阶梯,往中间一层一层下陷,最中央的深谷不断冒出浓雾。每一层台阶上生长着低矮的丛林,其间密布着大大小小的水池,数不清的瀑布水流宛如银色丝带将水池串连起来。空间上半部像是倒悬的峡谷,最上方被云雾遮蔽,不知道有多高多深。石壁上长满了各种怪异的树木和藤蔓藓苔。有一种植物,看不出本体长得什么模样,只看见长长的气根垂落下来。上方不断有水滴飘落,就像永不停歇的小雨。水滴沿着须根流下,在须根末梢聚集成晶亮的水线。银雨飘摇中,无数水线同时垂落,宛如千万颗流星划过虚空,融入了空间下半部的无数水池中。
一只体长十余米的巨型长脚蜈蚣在水池间迅速爬行,一只体长五十米的巨虫忽然从一个大水池里面窜出来,将蜈蚣一口咬住。巨虫刚咬死蜈蚣,还来不及享用大餐,就有几只上百米长的天蓝色透明触手凭空出现,把巨虫紧紧缠住。触手分成两个阵营用力拉扯,巨虫被撕成两段,分别被吞入两个凭空浮现的巨大伞帽中,开始消化,巨虫的血肉以可见速度消融成令人反胃的食糜。
上百米长的触手,硕大如小山的伞体,这个身形希尔达太熟悉了。不过它们不是熔岩中的炎母,而是能隐匿于空中的巨大天蓝云母。希尔达也不需要消灭它们,只需要闯过它们。毕竟无怨无仇,而且留它们下来,还能阻截后来的竞争者。
希尔达电射而出,直飞下方的梯级深谷,天蓝云母纷纷现身,用异能掀起狂风,发出暴雨般的巨大风刃。气流在希尔达周围迅速凝缩,仿佛看不见的巨掌,要将他猛力捏碎。百米长的触手甩动鞭击,上面覆盖着锋刃峥嵘的凝气铠甲。不只如此,云母的透明伞体还放射出绚丽的虹光,一瞬间就连成整片光幕,扩散到所有空间。光幕似乎有强烈的魔力,不仅吸引视觉,彷佛连灵魂都能吸引。只要看上一眼,脑海中立刻幻想连翩,各种强烈情绪此起彼伏,彷佛要失去控制。
但是这样的阵势已经困不住希尔达,受到永生会的挫败之后,他发现自己平常对于战斗毫无准备。过去几天,他反复思索要如何在平时积蓄实力。伤势痊愈后,他开始在身边布置大量微型结界,直到控制力的极限为止。这些结界都凝聚了大量灵力,和他一同行动,如影随形。希尔达的结界能维持很久,在即将失效而消散时,就会得到希尔达的强化补充,所以能持续不断。对他来说,携带并维持大量结界也是一种修练。这些结界可以随时转换成任何法术,相当于他花费长时间准备的魔法,能在转瞬间爆发出平时数倍甚至数十倍的恐怖威力。
就像是法师经常携带的晶石,不过他的微型结界可以随时制造补充,而且外人难以察觉。
他闭上眼睛,隔绝了光幕的影响,只用灵觉感应环境。从结界提取一部份灵力布下多重防护罩,又提取一部分灵力加快飞行速度。凭借敏锐的灵觉和反应找出最安全路线,躲过巨大的触手,化解无所不在的凌厉攻势,甚至利用猛烈的风势加速前进。遇上无法闪避的触手和风刃,就用法术摧毁。不久之后,他离开了云母的攻击范围,云母发觉追不上希尔达,就停止追击,飘回自己的地盘。
阶梯深谷中央是一处奇特的地形,整个空间的水流都往这里集中,长年累月的水流冲刷和强酸侵蚀,造出了无数孔洞,通透穿绕,不知道有多深。原本坚实的岩层彷佛变成了充满气孔的乳酪,难以估计的水量不断灌进去,浓密得几近凝结的酸雾不断冒出来。雄浑的流水声和喷气声淹没了一切杂音,其中隐约能听见地下深处传来的异响,像是无数巨岩在滚动撞击,又像是无数细沙在倾倒摩擦。
希尔达从最大的一个洞口飞了进去,里面的气温急速升高,植物不能存活,逐渐绝迹。酸雾非常浓密,无所不在的发光藻让周围充满了白光,地形反而看不清楚。希尔达施法驱散雾气,但是浓雾散而复聚,循环不绝,只有在聚散的空档中才能用眼睛观察地形。
下方的孔洞越来越宽广,彼此连接起来。到最后,与其说是无数孔洞在地下穿行,不如说是一个辽阔的地下空间,其中有很多以不同角度纵横交错的石梁和石柱,宽度从几米到几十米都有,上面有很多裂痕。继续往下,有很多石梁和石柱断裂损毁,可能是被地震破坏。水流聚集成汹涌的瀑布,奔腾咆哮,向下汇流。岩石表面沉积了厚实的矿物层,在湿气中有如玉石一般滑润。酸雾其实都是蒸气,环境非常闷热。深处的奇异声响越来越大,希尔达能感觉到护身结界传来的震动。雾气的白光之后开始透出红光,气温持续上升。
接下来的地形迅速收缩,底部是滚烫的熔岩,发出红热的火光。瀑布倾泻而下,大熔岩池成为水火争锋的战场。刚涌出的熔岩被水柱浇熄,凝结成黑色的岩层,随即隆起龟裂,下方的熔岩继续涌出。奔涌的激流被熔岩蒸发,成为弥漫的酸雾,后来的水流继续冲下。每当有熔岩降温,就有大量的水从上面流过,带动凝结的石块,流入熔岩池旁的分支洞穴。在上面听见的异响,就是来自此地循环无间的冷凝与沸腾。
希尔达来到熔岩池上方,用灵觉深入探查。不久之后,他加强了护身结界,沉入熔岩数十米。不出所料,熔岩是从侧面的裂口涌入,而池底是另一个毁灭之地的入口。整个池底是一整片异常坚实的岩壁,守护法阵透射出浩瀚的魔法波动。入口是一个直径五米的圆形门户,在精致的浮雕图案中央,是帕克尔斯王国的王家纹章。
他把碧翠丝念过的咒语一个一个念出来,前几个都没有反应,但是到了最后一个,才念出几个音节,立刻发觉了不同。大门底下发生了非常细微的魔法波动,就像站在沙地上看到有几颗砂砾翻转了一下,那是非常细微的感应,精神要很集中才会发觉。
他把那一段咒语的音节逐一念出,仔细观察,确实每发出一个音节,大门底下的魔法阵就会生出对应的波动。但是每过一段固定时间,大约几秒钟的长度,波动就会停止,又过同样的时间,波动才继续发生。
如果魔法波动是开门的必要条件,就不能让它停止,所有音节必须在几秒钟内念完。然而这段咒语是最长的,总共有一百四十四个音节,他虽然聪明,也记不住这么长的序列。
他想了一想,提高速度,再念一次咒语,遗忘的音节就用随便选出的音节代替。这次的情况又有不同,他发现当念诵速度越快,魔法波动不但发生的间隔越短,每一次波动的强度也有提高。用心观察多次之后,希尔达又有新发现。魔法波动在第六个音节和第七个音节之间有些微减弱,在第十二个音节和第十三个音节之间也有同样的减弱,也就是说魔法波动每隔六的倍数就减弱一次,而且在他随意替代的音节之后,魔法波动会完全消失,过了几秒钟才会再有波动。魔法波动本身已经非常微弱,减弱的幅度更难察觉,要不是希尔达的灵觉异常敏锐,换作一般法师,绝对不可能发现。
一百四十四是六的倍数,他认为正确的念法应该是六个音节一组,那些随意替代的音节显然是错误的,才会让魔法波动停止。
既然知道规则就好办了,他算过,咒语中的音节共有四十七种,如果有遗忘,就把四十七种音节逐一试用,只要魔法波动不中断,那就是正确的。用这个方法,咒语中间忘记的音节,还有最后面将近四十个完全遗忘的音节,都可以补全。
但是在尝试补全的过程中,又出现新问题,即使音节都是正确的,一百四十四个音节也不可能在短短几秒钟的时限之内念完。自从离开星辉帝国的荒城遗迹,希尔达已经看过不少法师施法,还从来没看过有哪一位法师念咒语能比得上他的最快速度。这样的速度都不能完成,不是要求太高,就是他的做法不对。
“难道六个音节要一起念?”
希尔达没有六张嘴,也不可能到处找人来帮忙,唯一的可能是用法术模仿发音。
想到就做,他选择咒语的第一个音节,设法用音波法术发出音节的主要频率。这并不容易,因为人类发音都是包含很多种频率的混合音波。他试了很久,不厌其烦地逐步微调,终于成功模仿出第一个音节。当圆形大门底下的魔法阵发出久违的波动,非凡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一切辛劳都有了代价。到这时候,希尔达已经有了倦意,于是回到上方的沼泽休息。
第二天,希尔达尝试模仿其他音节,有了第一个音节的经验,进度加快很多。他逐一模仿出第一组的六种音节,然后将六个模仿法术封入结界,同时触发。在彷佛合唱的音频中,魔法阵发出了更强的波动,强度大约是之前逐一念诵音节时的三倍。
想法得到证实,希尔达更加努力,当天又成功模仿出第二组的另外六种音节。当他布置十二个模仿结界,分两组先后触发,魔法阵的波动又有增强,大约是之前逐一念诵音节时的六倍。
第三天,希尔达又成功模仿出二十三种音节。第四天没过多久,希尔达已经研究出所有音节的模仿法术。然后是从第一组音节开始发音,遗忘的音节就用四十七种音节逐一代入。他像是精密的法器,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同样的程序,找出一个又一个失落的音节,终于测试出完整的咒语。最后,就在圆形大门之上,一百四十四个模仿结界分成二十四组,非常迅速地依序触发。当最后一组音节响起,圆形大门亮起深红色的光芒,集聚到中心的帕克尔斯王家纹章。希尔达全神贯注,观察大门的所有变化。
深红光芒缓缓消失,一切恢复平静,大门仍然闭锁。
正在疑心时,希尔达忽然灵光一闪,灵觉向外延伸,直到上方的阶梯深谷,果然感觉到阶梯深谷中出现异动,像是有小虫爬过视线边缘,似有似无,非常隐密。赶紧集中精神,全力搜寻异动地点。不久之后,发现在某一个梯级的某一个水池中,二十余米深的淤泥之下的岩层表面,有一道石门正在缓缓开启,那才是毁灭之地的真正入口。要不是他灵觉深广,细察入微,根本不会发现。
石门全开后,只过了几秒就开始缓慢的关闭。希尔达将随身的一部分微型结界沉入脚下的魔法阵,转化成延时爆破法术,然后身形向上疾射,飞往毁灭之地入口。一回到梯级深谷,他就注意到有一群冒险者正在突破天蓝云母的拦截,在云母的狂风和彩虹光幕中,绽放出各种强大法术,雷鸣电闪,光焰横飞,声势撼动了整个空间。
希尔达无心参与,正飞往入口所在的水池时,一位容貌冷艳的年轻女法师飞出云母的攻击范围。女法师有一头飘逸的长发,披风是初雪一般洁净的纯白,蓝色的紧身皮甲包裹着美好的身段。看见离去的希尔达,女法师先是惊讶,随即急切地招呼道:“这位先生,请等一等!”
如果在平时,希尔达并不介意停下来和女法师交谈几句,但现在毁灭之地的入口正在关闭中,他没时间理会。
看希尔达不理她,女法师就想追上去,这时候又有一位满脸倨傲的年轻男法师飞了下来。男法师面容俊美,有明显的邪气,华丽的法师袍缀满了刺绣和晶石,最特别的是身边有六十四颗拳头大小的金属球围绕。这些金属球有如同宝石一般的精致切面,以八个为一组,将男法师严密地保护在中间。男法师对女法师的举动很不以为然,开口说道:“干嘛这么客气,留下他不就行了?”手中的法杖一挥,最前方的八颗金属球围成一个八角形,向希尔达飞去。
“找死!”希尔达一怒之下,随手抛出十几颗高压气弹,身边的微型结界也飞出十几个。高压气弹炸飞了八颗金属球,男法师一脸惊愕,还没反应过来,微型结界就撞上了金属球组成的防护圈,轰然爆发。结界中凝聚了大量灵力,威力惊人。防护圈瞬间崩溃,男法师全身被烈火包围,炸飞出去。华丽的法师袍自动反应,刺绣和晶石闪动流光,消灭了火焰,也让男法师停止下来。
希尔达的实力给女法师不小的冲击,希尔达的年龄和她相差无几,随手发出的法术却强得可怕。虽然男法师受长袍保护,没有受伤,但是希尔达的一波攻击就打破了金属球的防护圈,最近的十几颗金属球完全炸毁。她很明白这一套金属球的效能,那是男法师的家族不惜重金为他量身订制的法器。换作是她,即使有充分时间施法,也很难打破金属球的防御。
在刚才的混乱中,希尔达已经飞进水池,穿过淤泥和一层薄薄的力场,进入永夜之城的第三个区域毁灭之地,没有人看见他的行踪。过不久,石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闭合。两位法师的队友已经脱离天蓝云母的地盘,看见男法师一脸愤恨狼狈,正要询问,忽然下方的深谷中央发生剧烈爆炸,大量蒸气和碎石冲上空中,灰烟罩住了半个深谷。意识到发生何事,众人不由得面色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