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时期,谁也没留意到教授在河边投下的孤独的身影。那年,他的妻子去过一趟香港,回来后便嘲笑他的只能看不能说的英语。那时,没人注意到他突然不哼陈年老曲了。他的妻子晚上辗转反侧,早晨睡眼惺忪地爬起来,一反过去晨起梳妆打扮的习惯。她的样儿慵困倦乏,却冷不丁向他提出了离婚。她把好看的薄嘴都咧得歪斜了,脸上透出让教授寒骨的冷漠。他低三下四,用圆滚的手去拉她的手,不料遭到了嫌弃。她嫌他的手笨拙、难看,再也撼不了她的心灵。他捂着胸口,不知道老婆其实另有所爱。她嘶哑的声音说得他脸色苍白,说出了多年积压心底的厌烦。
没错,她已经不在乎石城了,她在乎的是香港,那个俗气又令她开心的香港!那里似乎蛰伏着一个轻举妄动的男人圈。她到香港还来不及唾弃什么,就同港大的慎教授好上了。多年来,慎教授做着寻觅人高马大的北方妹的美梦,终于做成了,从此他可以不把时间花在《性史》之类的闲书上。他拿出神气十足的信用卡,发疯地到处为她结帐。他带她游山玩水,购物吃饭。结帐的单据她看都不敢看,反正是她付不起的。她带去的几套衣服,颜色款式显得古旧,成了慎教授眼里的破旧衣服。他慷慨解囊,为她购置了够档次的华服。这些精美的衣服,像酒一样使她酩酊大醉,她的眼珠子哪儿还有心思从他的脸上移开,揣摩应对的策略?这时慎教授的秃脑袋已经惹得她怪喜爱的。为了她纤细秀丽的手指不弄变形,他什么活都抢着干。他的领口永远紧扣着,衣服、裤子熨得平整又有气派,就是做爱,他也表现出一丝不苟的斯文。他们腾出整天时间,去各处旅店做爱。他一直自认除了是学者,还是位不错的小说家。他的小说专门写过这类到旅店偷情的题材,为了体验这种生活,他带老婆去过许多旅店。和又老又胖的老婆去旅店做爱,他要时刻不忘带上讨厌的润滑剂。好多年了,他让老婆弯成s形都相当困难,他对老婆的弓形越来越不耐烦。相反,这位北方妹的姿势时下非常流行,她的皮肤洁白、芳香,哪里还需要笨拙的润滑剂?!
慎教授做起爱来并不合她胃口,他慢悠悠的,绵软无力,有时她一觉醒来,他还在她身上忙碌着,把脸儿弄得煞白可怕。她丈夫腰膀滚圆,像头高大的北极熊,他呢,简直就是瘦小的马来人,似乎戴上假发,才能看出他的学者面貌。他自夸为香港中学编过教材,至今还在使用。也许他更适合编那些销魂荡魄的教材。他会门窗紧闭,几小时地坐在旅店的豪华浴盆中,想方设法与她寻欢作乐。那段时间,港大的慎教授忙坏了,成天与她纠缠不说,回到家还要应付其貌不扬的老婆。他的老婆上了年纪,典型的老妇模样,脸上暗淡无光,遍布皱褶,只有扑簌簌的泪水晶莹透亮。也许她嗅到了他嘴里的异味,或他皮肤上残留的甜味,或她未敢搽抹过的刺鼻的巴黎香水味。反正她抑制着情绪的激动,为了不吵架,只好把头伸到哗哗淌水的水龙头底下。她说不准他什么时候会回家,对她的哭泣,他显得心不在焉,脑海里塞满了北方妹的齿白发亮的身体。
他本不信佛,偏去寺庙烧了香。他趴在软垫上,照着别人的样儿磕了三下头,感谢老天爷成全了他的心愿。他下了改弦更张的主意,要在她返回大陆前,得到她离婚的承诺。这位高挑的女人,可不要这些祈祷,难道是这些祈祷,才让他僭越了世间的道德?遇到她锁眉沉思,他与她丈夫倒有些相像,额头会因为紧张渗出细密的汗珠,样儿显得愚蠢。她走在街上高视阔步的样子,令他眩目,一辈子都不能忘怀。她的笑容时常消失得飞快,老是让他胆战心惊的。她多情又会说话的双眼皮,这时不停眨巴着,像施放出一团纱似的雾气。他的心脏快承受不住了,他不敢相信,她嘻嘻哈哈、随随便便抛给他的几句离婚诺言。说她爱上了他,要和他结婚,为了证明这点,她一遍遍把骄傲的唇印,公章般盖在他肥厚的肚皮上。两人完事后,这一位使劲叹气,那一位咯咯发笑,嘴里还不停嚼着口香糖,像要赶紧除去他的口臭似的。到了这份上,慎教授仍不敢相信她不是逢场做戏,不管她是不是撒谎,他一股脑儿让她带上了所有的贵重礼物。
临行的前一天,他脖子上挂着相机来找她。他像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似的,在她身上照来照去,力图留下一些写真照片。他让她垂下有些自来卷的长发,微微遮着脸和身子,拍下了开怀露身的风姿。她不在乎窗帘是敞开的,阳光从上到下把她整个照亮了。“你看上去真不错。”他对拍的效果心里有数。她偎在椅子旁边,又和他拍了合照。他衣冠楚楚,该穿的衣服都穿上了。她呢,该穿的衣服都没穿上。这么说吧,这位稀有的女人万一不回来,他还拥有这些稀有的照片。他把两眼瞪得都露出了上缘的眼白,唆使她摆出各种刺激他的姿势。的确,他没有别的方法能挽留那肉欲的欢乐了。
“你真坏。”
“哪要你长得这么漂亮呢?”他边拍边示意她再放开些。
“你老婆不也挺漂亮的吗?”
“她那么难看,哪能跟你比呀?”
“骗人,我看是你自己变坏了。”
慎教授不好意思地笑了,“放心,将来我一定会好好做你的丈夫。”他热得敞开衣襟,弯腰坐下来,这回他不再像个老色鬼,把注意力投向她起伏的身体。他轻柔地抓住她的手,让她再说一遍她的诺言。也许过于心诚,有几滴银链似的泪珠儿垂挂在他的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