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还多带了一份沥干的面条与浓汤,说是给东满留着晚上当宵夜。
离开福满面馆的时候,雨小了一些,淅淅沥沥的,衬着灰暗的天际,清冷的微风,透着种凄美的诗意。
东满伸手接了把雨水,笑了笑。
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少时,她总是喜欢这样的雨雪天气,看着细雨飞雪,她会变得多愁善感,想望着有人与自己共撑一把伞在雨中漫步的诗意,携手雪花纷飞下的画境……
“会着凉的。”严铮发出警告,大伞倾了倾,将她伸出伞外的手掌遮住。
东满失笑,“我没那么娇弱!”
话虽如此,她还是收回了手,乖乖坐进车子,趴在车窗上,看着雨滴飘洒,慢慢凝成大雨珠,在车子行驶间被迎面的气流剪碎,往后滑散开来。
这种阴雨天,平时福满面馆所在的街道上繁华沸腾,现在却在灰暗下来的天色里,一整片街区难见一个行人,连路上都少有行车。
忽然,街边一处电线杆下,一抹倚靠着电线杆像是走不动蹲下的灰色身影吸引住了东满的视线,当车子缓缓从那人身前驶过,那被雨水淋得看不清五官的脸,那瑟缩抖擞的双肩,那萎顿于地的姿态,都叫东满心里一沉。
“严铮,停一下!”东满扭头玩后望,拍了拍驾驶座椅背,说道:“后退一点……”
严铮皱了皱眉,依言倒车,准确无误地停在那抹灰影跟前,后脑长了眼睛似的,反手按住就要开车门下车的东满,“你别动,我来!”
严铮没撑伞就下车,萎顿在地的男人,好像轻飘飘的立体纸人就被严铮拉了起来,背在背上,转到副驾驶座,开门把他塞进去。
像是水里捞出来的男人,无力的靠在椅背上,湿发凌乱地盖在他额上,紧闭着双眼,浑身都在发抖,抖颤的双唇更是低低地喃着一个名字:
“东……满……”
【148】内疚
东满伸手探向方博维的额头,乍触一片冰凉,再来便觉冰凉皮肤下传来相反的高温,紧皱眉头,对也湿了一身的严铮说:“快,送他去医院!”
严铮点个头,车子便呼啸着划破雨帘,带起白雾水花,哗啦啦的,片刻后又还街道一片冷清。
车里,坐在后座的东满绞着双手,心情复杂。
看着已经陷入昏迷的男人侧脸,那样的瘦弱,鼻梁刀削般耸立,颧骨突出,眼窝深陷,蹲靠在街边电线杆下,任风吹雨打,那样子就仿如逃生的饥荒难民,无家可归,叫见者鼻酸。
他,究竟是怎么了?
即使简傲南示意市政局的人排挤他,也不至于使他落到这幅田地吧?他再不济也还是国家公务员,除非——他得到了事业与婚姻的双重打击!
市医院,在风雨冷峭的傍晚,天色将沉之际,两名女子送来了一名严重失温正发着高烧的病患。
“你们是病人的家属吗?过来这边填资料,办卡交费。”方博维被推进去的同时,护士叫住了她们,“先交三千块办张卡。”
东满愣了下,摇头,“我们不是他的家属。”
急诊室的护士一见病床上青白着脸抖索的方博维,就是差不离伤寒入肺的样子,倏地抬头瞥了眼送他来的女人,她们俩的神情相反,一个淡漠,一个悲悯,不由眉头微皱,“你朋友病得不轻,基本急诊费用总得先交的。”
东满刚想张口答应交钱,严铮就已抢在前头说了:“我们只是路过,看见他倒在路边淋雨,好心送他过来的。”
言下之意,她们和他也不是朋友,没有义务替他交急诊费。
“那请你们通知他家属过来一趟,他至少需要住院观察两天,得把费用先交齐了,我们医院才收。”
东满怔了怔,他这个样子,的确应该通知家里人,只是,张家还是方家?
想到那一对经历了大半辈子风霜的实诚夫妇,要是见到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一定会伤心欲绝吧?再想到那家徒四壁的方家,不知道和张家联姻后生活条件是否得到改善?如果没有,那么,这一笔对他们来说可观的住院治疗费能拿得出来吗?
严铮不清楚病床上躺着的男人是谁,但从之前福满面馆里的一幕,以及东满的神情里可以看出,这个男人曾经与她关系匪浅,看她此刻踌躇犹豫的模样,只怕曾经颇为亲密,才会对通知他的家属犯难。
“我来。”严铮掏出了特警证,迎上东满讶异的目光,微笑着在她耳边低道:“我拿这个出面,他们不敢不先医治他,家属方面,我让区分局的人去通知。”
有警员出面,院方的确不会因为未收到费用而不予以治疗,而由警员通知他的家属,就更加完美,将与她毫无关联。
“谢谢你,严铮。”东满由衷地感激她的援手。
严铮的职责只是保护东满的人身安全,其他事原本可以不管,当看出东满与这名落魄男子的微妙关系之后,她应该是站在上级、也就是简傲南的立场,去阻止他们有更进一步的牵连,至少也可以置之不理保持沉默的,可是严铮却选择了帮她——
“不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严铮笑笑,对护士示出警证,上前搜出方博维身上的钱包与手机,拿出身份证比对了下,确认是本人无疑,遂打电话给区分局的学长,让他去通知方博维的家人来医院。
几分钟里一切搞定,严铮自觉义务已尽,拉着东满要走,东满望了眼还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问医生:“他身体怎么样?为什么会昏迷?”
医生边诊听,边说:“照他这状态看来,至少好几天不眠不休了,挨饿后又暴食暴饮,加上淋雨受寒,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要休克。要是他没转成肺炎的话,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休养。”
医生没说如果转成肺炎的话又该如何,东满也没追问,轻轻落下一声叹息,就退出急诊室,在他家人来到前离开,避免碰面时的尴尬。
病床上,方博维眉头深锁,焦虑不安地动了动,安放在身子两侧的手微微一动,五指张开用力去抓握,似乎想抓住什么,但是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
长长的梦魇之后,方博维终于醒了,意识刚恢复,还未睁眼,就嘶哑急促地唤:“东满……别走!”
然而,他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四面雪白的墙壁,一间简陋的病房里,除了他自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