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信契丹语不好,但也有他的应对法子,见到契丹人便拍肩大声嚷道:“勇士,好汉子,改天请你喝酒!”这句话重复来去,却让所有的契丹卫士笑得嘴巴裂到耳根去了。
他与卫士相处时间不长,也没惹到什么怀疑。
离府的时候,高清臣亲自递给方信一个令牌和一封信笺,叮嘱他明天到奚汉营报到。
高清臣的话文雅,不似普通人的直白,让听力本就半桶水的方信一头雾水。他低头看了看令牌,只见笔划弯弯曲曲的,他连汉字也才识得一两千,当然看不懂契丹文。只得学黄明晰的那样耸耸肩,随手塞入怀里,连谢都没一句就拱手离去。
这个动作洒脱,让高清臣在后面沉吟良久,实在不认为一个别有目的的奸细会有这样鲁莽举动,不由赞道:“真汉子也。干脆利落,有高士之风!”
两人出了府,在前路转了一个弯后,方信突然嗤嗤地抱腹趴到地上大笑:“契丹人真好骗,哈哈,笑死我了……”
高药师刚才一直木着脸,这时猛然凑近他身前,探手将信笺掏出来,整个人好像傻了一般蹲在地上失神。
信笺只有短短的几句,高药师虽懂契丹语,但也不怎样熟契丹文,只看得懂大概是封介绍信,着奚汉营指挥使收人。
“你丫的真好运!”高药师犹有余悸地叹道。
方信不以为然地道:“有啥好运的?本人凭的是实力。”
高药师见他一点没注意到在留守衙的险象环生,不由掩脸叹息。
有时候,无知也是种福气。
“明天你到奚汉营,给我着意结识一个人!”高药师又道。
“谁?”方信莫明其妙地道:“还有,干嘛要我去奚汉营?你干嘛去?”
见他一无所知的模样,高药师顿足道:“气煞我也!”
外城北市街西,寒风凛冽。
魏炭头立在一角,静静的,好似冬日的冰雕。
他身材高大,皮肤黝黑,脸颊有点肥肉,看来很忠厚的相貌,可是一双狭长的细眼却带来几分冷酷之意,让他平添几分威严。
一个汉子拢袖颤抖着从街道对面的屋子跳脚而出,离远就开口道:“我们老大不愿见你,你请回吧!”
魏炭头眼睛闪过一丝失望,转身默默地走开。
那汉子疑惑地看着他不发一语地离去。
自从辽军东征失败的消息传出之后,这个男子突然来到这里,向自家老大递了一句话。
老大也是奇怪,总是沉默良久才迟迟回绝。
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汉子迷惑不解。
魏炭头腿脚不顿,脚步坚定地踏在结了一层薄冰的地面,行进间自有喀嚓喀嚓的沉而有力的声音响起。
辽阳城占地广阔,相对而言人口并不多。在这个寒冬季节,所有人就好像冬眠了一般,鲜少人出门走动。
当然冬日并非是居民不出门的主要原因。
魏炭头走了好一阵,突然发觉了什么地站住,他握紧腰间藏着的刀,沉稳而迅捷地跃入街边的结了冰的臭水沟中。
不一会儿,大约近四五十人杂乱地从后方远处奔来,低沉的呼喝声,高声的惨叫声,还要困兽犹斗的反击嚎叫,种种激战声音由远而近。
热气腾腾的鲜血飞溅在冰冷的土地上,升起淡淡的白雾。
一个头颅飞落魏炭头面前,那是个奚人少年,面容稚嫩,嘴边有着淡淡的绒毛,却是一脸怒意,两眼圆睁,至死时也没露出丝毫的害怕。
魏炭头伸手在头颅上抹了一抹,让少年不用再去注视这个惨酷人间。
那是一群头顶一绺辫的渤海人在嗷嗷叫着追杀十几个留有两鬓头发的奚人,双方都杀红了眼,奚人人少不敌,但是极为勇悍,节节抵抗,竟无一人求饶。
战斗很快结束,所有奚人全部倒地身亡。
渤海人也付出相等人数。
剩余的汉子一脸木然地将自己人的尸体背起,部分将奚人尸首踢到街边。
魏炭头眼角微微地跳动,自从来到北地,他才真正领略到北虏的悍勇,这绝非是歌舞升平的宋人所能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