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约法作为一个政治契约，一般人习惯将之与刘邦的‘约法三章’和宋太祖的‘与士人共治’比较。

然而我觉得苏州约法最大不同点，在于其鲜明的商业化特征。这个约法并非如前两者做的口头承诺，它采用的是当时各国商家最流行的由大宋朝廷亲自颁发的契券形式，明确立契者为大宋北伐军与苏州百姓，并于内容上确定两方的责任和义务。

从这一形式之上，我们已经可以窥到其时黄子心目中的理想世界的样貌。

――明元七百九十六年，于燕京大学图书馆。”

摘自《毛大东梦谈之从小处看大世界》。

毛德成是个复州平凡的汉人，据说他家祖上在当年檀渊之战时，为辽军于青州掳掠至辽西，后又从辽西迁至现时的复州，那时这里还不叫复州，直至扶余城的渤海人被迁到这里，人多了形成小城后，谐扶州之音而才被称为复州。

说老实话，今天之前毛德成还每每梦到从祖辈传下来的大宋的富饶景象，恨不得下辈子就生在宋土，享受那无尽的繁华，而非是一辈子呆在这个荒芜偏僻的小地方，整天面朝田地背朝天。

这个梦想实现的很仓促，以致于很长一段时间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作为年青力壮的汉子，他被编入民营之中。由于黄明晰的命令是将青壮的体力全部耗尽，以免其生起逃跑等等别样心思。所以各个安插进来的军官都鼓起十足的劲。不说其他，单是每天早晨的队列训练就让所有的复州佬吃尽了苦头。

这些连左右都分不清的汉子几乎就是黑脸教官手中皮鞭的天然目标，更不说其中有半数渤海人根本不通汉话。

毛德成曾跟祖父读过几年书，脑筋灵活一点，凭着瘦弱的身材竟也有了个什长的小官当当，手下阿猫阿狗的十人，倒也是黯淡前景中得到一点小小的甜头。

在教官皮鞭之下学打绑腿，之后队形训练半个时辰，再吃过早餐，开始一天的行军。到了晚上扎营，将后方蹒跚而到的乡亲安置好，已经精疲力尽。这时还不能休息，宣化营的人开始进行蛊惑人心的布道。

宣化营是保安队军师营分化出来的，只要职责是“宣传军情讯息，端正思想，鼓舞士气，开化文明”。他们一到晚上，便殷勤地四处宣说大宋的富裕。

“汴都数百万户，尽仰石炭，无一家燃薪者。”

“一到夜里，宋人就自己的房间里、在家门口、庭院门口都点上了灯，到处灯火通明。“瓦子”、“勾栏”有百戏伎艺竞演。”

“大街一两处面食店及市西坊西食面店，通宵买卖、交晓不绝，其余桥道坊巷，亦有夜市扑卖果子糖等物，亦有卖卦人盘街叫卖，如顶盘担架卖市食，至三更不绝。”

宣化营的人很懂听众的心理，他们并不直接说道理，而是将道理寓于美景描述之中。

复州人听着听着，脑海便勾勒出一副人人穿锦绸蹑丝鞋，处处玩乐，不愁吃住，而且还有着美娇娘弹琴唱词的高质量生活。

天堂啊！

好似后世被蛊惑的传销人士一般，这些讯息接触量少生活闭塞的土包子都不禁怦然心动，生出从没有过的梦想。

一开始大家还心怀戒备，可是到了第三天，宣化营所到之处掀起阵阵骚动。

又有人乘兴说了一段《白蛇传》，这种语言直白的神怪故事让很多人一下沉迷其中。即使不相信世间有这么美好的地方，但能听到宣化营口中曲折离奇的说书段子，却也是绝对难得的享受，连日的劳苦恐惧也仿佛被抛到了天边。

其实想来，只要不犯了军法，北伐军还算仁义之师。无论民营还是老幼妇孺，起码一路吃喝便没少过一顿。

复州土地肥沃农耕发达，但是辽国税收极重，对于大部分食不果腹的老百姓，吃饱饭是种极好的待遇了。若不是屠刀在侧，对很多人来说，这是一段美好的生活。

毛德成虽然觉得很矛盾，可是仍然抑制不住对将来有了些少的期待。

复州离苏州并不远，即使是步行，快的话只需两天的时间。黄明晰预料辽国不可能短时间做出反应，加之扫刮复州收到的粮草极多，所以一点不着急。众人直到第六日才返到苏州。

其时苏州全城轰动，八百户民众尽皆出动，作了一番盛大的迎接。

辽国的汉人很难说出自己对宋国的复杂心态，总之，绝非是宋人幻想中的箪食壶浆。

看到苏州人对自己的指指点点，毛德成有一丝的愤怒，却非是因为宋兵的凶狠无情和苏州人的冷漠，而是因为自己没有苏州人同样的选择。

只要安稳地生活，不折腾来去。契丹人、宋人、甚至女真人的统治，对于自己又有何影响？

他目光停留在前方那位宋人将帅身上，心中百般滋味，也不知是憎恨还是悲哀。

苏州的高药师、曹孝才及僧即荣等士绅领百姓箪食壶浆相迎。他们眼里见到的又是另一番景象：上千的复州青壮神采奕奕地行进，虽然手无兵器，但是秩序井然深有法度。后面父老虽是满面劳累，可是同样不见苦色，小孩子或是爬在父母背上，或是四处乱跑欢声笑语，不见丝毫害怕，就好似踏青游玩一般。

高药师瞠目结舌，他听到的讯息可不是这样的。这海商立刻对左右大声道：“果然是王师啊！数日之间就得复州举城相随！”众士绅闻言点头赞叹，庆幸自己当初的正确选择。

众人停歇一会，喝了半碗粥后，便接着直下苏州关。

苏州关位于金州湾和大连湾之间，绵延5.5公里，关墙为土石和木栅混合而建。原有三千守军，是辽东仅次于东京辽阳、黄龙府的第三大军镇。可惜辽帝百万大军东征之时全部征调北上，将关由苏州管理，结果白白便宜了黄明晰。

苏州有两县，关前是来苏县，关后则是怀化县，县治之所大约在后世的大连市区，这时可是连三百户人都不到，多是唐时伐高句丽时留下的汉人役夫渔民。

黄明晰毫不犹豫将怀化县改作大连，作为自己将来的行政中心所在，苏州关的存在便是最大的原因。

桃花坞得知北伐军进入苏州之后，立时征募了一批管理能手过来帮忙，这些二十出头的年青小伙被留在人烟稀少鸟不拉屎的大连，正等得不耐烦之时，终于看到得胜而归的北伐军，个个眼里顿时洋溢着狂热的崇拜之色。

不过出乎黄明晰意料之外的是一个人的到来。

马扩白衣佩剑，振袍而出，骤然当众问道：“岛主要做的是安禄山，还是折从阮？”

黄明晰心中一惊，回首望了一眼后方惶惶而立的万余俘虏，心道不好，让这个正派人士看到自己最不堪的一面了！

（注：我不认为自己的长处是战争，所以也不打算在苏复两州开逆向金手指。如果觉得主角胜利太易的人，可以百度一下，这个时期的辽东除了辽阳外，几十个州都基本没有兵马的。大概是地方人口不多，难以养军的缘故。

辽国布置在辽东的边兵，主要起预警作用，东京至鸭渌西北峰为界：黄龙府正兵五千。咸州正兵一千。东京沿女直界至鸭渌江：军堡凡七十，各守军二十人，计正兵一千四百。

这大概是永昌建国和女真南下，辽东几十个州基本上没有反抗，都是传徼而定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