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鞭,一路飞奔。轻骑溅起阵阵甘醇芬芳。只觉得耳畔风声嗖嗖,再无它响。方才勒马回眸——已然离去营帐甚远。抬手微拢琥珀色的秀发,一双银质的钩花大环轻轻颤动,在阳光下闪动着灼人的光彩。今日突来了兴致,命塔戈娜牵来许久不骑的枣红马儿,一路扬鞭。到了此处,才觉着尽兴。翻身下马,来不及整理有些凌乱的湖绿裙襟,只听到由远处飘来的悠悠箫声,沁心薄凉。仿佛时光停滞此刻,只觉得心旷神怡。驰骋草原的欢畅似乎瞬间淡去,为何这如水的妙声中似有不解的忧愁。落月不禁蹙眉,轻挑衣裙,循音而去。
犹记得那夜,别过那貌若仙子的郡主和尾随而去的少将军。返回毡帐,却是辗转反侧。草原上夜里的湿寒一点一点吞噬着年少的涨动澎湃……一直以为叔公已然酣睡,却不想他只是假寐。
“公子,可是夜不成寐?”堂邑父微微侧身倚卧榻上,不曾掌灯。黑暗中字字中垦深沉,方才把张骞神游的心绪拉回现实。夜的漩涡中,少年目若星光,清冷凌厉。稍稍平伏胸中旖旎,面上已然波澜不惊。
“骞失礼,惊扰了叔公。”
“公子几时出入,我又怎会不知?唉……”说着,黯然叹气,却若无形的重锤,落在张骞的胸臆间,顿时疼痛不辨,只觉得清醒异常。
“有劳叔公挂念,骞自省。”
言语间只是无奈却已然淡定。自古英雄多寂寞,选择了这“能人所不能”的路,就意味着将儿女私情置之度外。只可怜了这少年不曾有机会拥有年少轻狂的日子。跟随张骞数年来,见他淡薄名利,怀璧不骄,还不曾见到他如今日般方寸紊乱,怅然若失。心里亦是万般感怀与疼惜。
“公子,此行漫长,还是莫想其他,早些休息罢。”
“叔公说教,骞定不会忘。待通关玉牒赐下,你我还需星夜兼程。现今叔公早些歇罢。”黑暗中视难辨物,可心中却皓然若昼。如何能止步在此,如何能有负圣恩……
停留在此业已数日,玉牒却迟迟未到。总是在偶然的顾盼中看到那氤氲在夜夜梦中的女子,却不得不慌忙遁去。看着那日日尾随着她的少将军,胸臆中竟难忍嫉妒。如若这样下去,还如何面对叔公叮咛,如何不负吾皇重托!张骞心中慌乱,眉宇深锁,指尖力道一乱,突兀地飞出一阵厉声。霎时间把神游的心绪拉回谷底。此时乐不成乐,还有什么心情继续吹奏。倒是辜负了这塞外馥郁芬芳的草原。张骞不禁自嘲。将玉箫收回衣袖,起身拂去衣袂间的杂草浮尘,方欲回程。转身瞬间,却再也移不开视线——那立于身后的玉人,秀发飞扬,浅笑盈睫,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无所顾忌,目无其他……
“骞失礼,唐突郡主。”时光停滞,两人就这样安静对视。许久,忽然闻得落月的枣红马儿欢快长嘶,方才拉拢了张骞的心情。只觉得胸中慌乱,倒不知该去该留。落月亦觉得羞赧,两颊绯红,更显得娇羞可人。只见她缓步而来,轻轻握起张骞的手,这纤巧白皙的玉手指若柔兰,一阵酥软自张骞的手掌间传来,张骞只觉得一霎恍惚,慌忙抽回双手。稍稍退后,双手抱拳,又是微微一礼。
“骞,失礼。”心中昝然,不曾想过有这样大胆而行的女子。转念一想,这草原上的名族,自然不像关中女子般精雕细琢,却步步虚意逢迎。
落月见张骞如此推托,心中怅然若失。只是执拗地再次走近张骞,轻轻挽起他瞬时紧绷的双手,掌心竟然有浅浅的潮湿。是自己太鲁莽,惊吓了这文弱的男子吗?落月缓缓抬眸,迎上那双湛黑的、深不见底的眸子……这俊朗的眉目间为何似有浓的化不开的愁思呢。落月这样想着,不禁伸手,轻轻抚平他眉目间的深锁。转而展开一个灿烂的微笑,霎时深种在年仅十五岁的张骞心底,从此情根深重,花开成海,再难忘怀……
落月轻滑步履,宛若瞬间羽化的仙子般,在这蓝天白云下酣舞。伴着张骞悠远灵动的箫声,渐渐飘散在草原深处,不留痕迹……若然骞生为己,只愿常住此间,与伊共享余生,然则……
“哈哈,薇儿免礼。”右贤王轻轻扶起突来军帐的金微阏氏。示意议事暂缓,屛退左右。
“今日有何事,倒等不及孤王回帐了。”赫连言语宠溺,轻揽着金微纤腰流苏,侧卧于军帐耳室的榻上。金微烟波流转,娇嗔着用手抵住即要覆上来的唇,道:
“王爷,臣妾来是为了月儿的事。”一听是爱女的事情,赫连亦是一顿,转而收起了方才情趣。温和道:
“月儿的事?是该商议了。”随即整理下赭色的袍襟,坐直了些身子。
“王爷,今晨,右将军夫人前来请安。奏明了巴达玛对月儿的心意。巴达玛这孩子倒是中垦。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赫连稍蹙眉头,忆及日前宴席中眉目传情的场景,道:“右将军忠心为主,一门忠烈。巴达玛这孩子中垦英勇,只是……”
话说到一半,却见落月一脸焦急震怒,扬起耳室的幔围急匆匆地冲进来。一向深受父爱,常常出入军帐的落月,无意间撞上了这样的商榷,胸中大骇,已然来不及不想。
“月儿,还不快行礼!都是臣妾教女无方,月儿这孩子越来越没有规矩了。”金微见情,慌忙起身行礼。宠幸有加如金微阏氏,而她却从不恃宠而骄,也是得享专宠十数年的原因吧。
“月儿,何事如此惊慌!”赫连正色道。眉宇间渐现怒色。落月已到嫁龄,却如此无视礼数。作为父亲,心中亦是愁思百结。只是看着女儿因焦急而显苍白的小脸,胸中却是无限爱怜。说着轻扶金微,示意她侧身榻上。
落月焦急地比划道:“父王母后,月儿不能嫁给巴达玛,月儿心中的英雄不是他。”
“月儿可是有心上人了?”金微忽然发现眼前的女儿似与之前不同了。眉眼间氤氲着浅浅娇羞,亦开始注重着装打扮。心中颤然。近日自己忙着照看小浑合,竟然没有注意到月儿的心思。随即,柔声询问道:
“有心上人了,就应该和你父王与我言明,若是合适,母后断不会委屈我们的小月儿的,对不对?”
听闻母后如此询问,落月亦觉得脸颊灼烫,深深颔首,不敢再直视金微询问的目光,只是慌乱比划道:“月儿没有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