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每天都能说我一句,我想我一定能成为一个好官。我说:我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工作,人只有靠自己把握自己。杨西鸣对我这句话立刻有了某种猜测。他笑笑说:你是不是要高升了?早就听说你要去地委组织部,是真的吗?我笑笑没有回答,我想我没有必要回答,此刻对他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离开瑶城前的最后一夜,我去拜访了黄秋云和洪波,他俩是我在瑶城最崇敬的人。我向他们说了我的计划。黄秋云和洪波震惊地看着我,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我知道他们是在分析我这么做的动机,他们一定怀疑我出了问题,要不是经济,要不是女人。像我这个年龄的干部只有这两样能使我栽跟头。
黄秋云说:你为什么突然做出这个决定,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我说:小凤死了,方草走了,她们俩都是为了我。是我害了她们……
黄秋云和洪波脸上的震惊出现了变化,震惊中露出些许悲伤。
黄秋云的眼睛潮湿了,声音有些异样:小凤……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洪波说:就为这个辞职吗?值得考虑啊。
我说: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我没有理由再苟活在瑶城。这是我的唯一选择,从此我不再走官场!
黄秋云说:你打算去哪里,去干什么?
我说:去南方,那里有我的同学,他答应介绍我去一所偏远的山村学校当代课教师。现在我特别怀念过去的教师生涯。我想我只有在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们中间,才能找回我破碎的灵魂。
黄秋云和洪波很久都没有说话。黄秋云不停地抹着眼睛。她说:艳玲知道吗?
我没有告诉她。我说:你们是我在离开瑶城前告诉的第一个人,我请你们为我保守秘密到最后一刻。其他人我会以不同方式告诉他们的。
洪波望着我,然后点了一下头。洪波问: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不知道。也许永远。
我不知道我的眼睛里有没有泪水,但我看见洪波的眼睛里渗出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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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还星光灿烂,今晨却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丝将这秋天的早晨弄得挺萧瑟,这似乎是上天特意营造的一种离愁别绪。一个中年男人身穿一件深蓝色风衣,一手提着一只旅行包,一只手撑着一把精制的黑雨伞。他慢慢走出别墅,走进雨中。他走了几步,停下,慢慢转过身,朝别墅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中国式的离别场面,带有很浓的古典主义忧伤情怀。
大街上没有几个行人,显得特别安静。雨打梧桐沙沙响,让人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他的伞压得很低,他不想见到熟悉的人。其实别人就是看见他也发现不了他的秘密,他此刻的模样同一次普通的出差没什么两样。他在邮局门口停下来,打开旅行包,将两只封好的信封塞进了门口的邮筒,那里面装的是写给县委和地委的辞职报告。这一过程完成后,他心里感到了一阵轻松,然后登上了一辆开往浦城的班车,那里中午有一趟南下的火车。
窗外秋雨绵绵,四十个小时的旅途中,天一直在哭泣在流泪。他望着流泪的秋天,他睡不着也不想睡。他给每个与他有关的人都写了一封信,一共写了二十封。他给顾艳玲信中还附了一份签过字的离婚报告。既然他已出走,就应该还人家自由,让她明明白白地去寻找自己新的伴侣。他劝顾艳玲忘了他,忘掉从前,好好地去爱,好好地去生活。他还感谢她一个人操劳女儿,他会记着这一份情意。在离目的地不远的一个小站,他下车把这些信塞进了月台上的邮筒。他像是卸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浑身觉得轻松了许多。他这才感到肚子饿极了,他去餐车吃了一份鸡蛋炒饭,喝了一瓶啤酒,然后美美地睡了一觉。他希望能作个好梦,可这个愿望没能实现。但他睡得挺香。
第三天早晨,雨过天晴。太阳像是洗过一样特别鲜艳。列车准时到达南海边上那座最富有幻想的新城。这里天空蓝得像是永远也没有烦恼。他闻到了大海的气息,那夹着淡淡的咸腥味的海风吹走了他旅途的疲劳。他的精神有些振奋。他有一种新生的感觉。他似乎感到过去正在同他告别……
无处牵手第二十五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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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其实是一个大大的未知数,它的变化简直让人眼花缭乱。世上根本就没有能预见未来的天才,否则生活也就不会如此精彩了。几个月前我去深市参加由地区组织的招商会,意外地见到了陈永涛,他是看了报纸上的消息后特意到宾馆找到我的。我当时愣了半天始终不敢相认,站在我面前的这个自称是大南海公司总经理的男人就是十五年前从省城下放到刘家湾的那个性格秉直因惹恼了刘万全而失去了上大学机会的陈永涛。1981年省城分手以后我们就再没有见过面,想不到十年后我们会在这个神话般的地方相见,更想不到这次相见会影响到我后来的一段生活。这世界真是太小了。陈永涛带我参观了他的大南海公司,然后自己开着车带着我兜风游览风景。我们一边欣赏着南国迷人的风光,一边回忆着过去在刘家湾宣传队的那段往事。陈永涛说他不知怎么现在非常怀念那段生活,尽管那段生活很苦很涩。我对他的话怎么也不能理解。那天陈永涛为我挥金如土,他说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感到了花钱的乐趣。我们谈的几乎全是陈旧的话题。我们谈到了刘万全谈到了赵金保,谈到了方草和小凤。他十分关心我和方草后来的生活,当他听说我和方草结婚不久就离了娶了县委书记的女儿,这个被金钱包裹着的汉子表现出了让人难以置信的传统来,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这可能是你这辈子最大的失误!那天晚上我站在深圳河畔那座摩天大楼三十八层的窗前,俯视着这座现代化都市纷繁迷乱的灯光,浮想联翩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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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永涛自己开车到车站接我,身边还有一位艳丽时髦的女孩子。我并没有看到陈永涛,而是先看到了那块高举着的牌子。牌子上面我名字前面还特意加上了“瑶县县委书记”几个字。我挤过人群向牌子挤去。这时陈永涛看到了我,高声喊着我的名字。
我说:陈永涛你搞什么名堂?我指指他手上的牌子。
陈永涛一笑:不是这块牌子你能找到我吗?